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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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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温雪明连身子骨都硬朗不少。
人群熙熙攘攘。
他时不时回头,看见萧扶双手交叠,如墨的发倾泻于肩,信步闲庭,好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前面在干什么,那么热闹,发钱呀。”
萧扶脸上微微一笑,“今日是灵山论剑日,山下散修也会在此打擂拭剑。”
原来如此。
“让我上去玩玩。”
彼时,萧扶拉住他的手,露出些忍俊不禁的神情。
如果让温雪明上去,人家辛辛苦苦搭建的擂台怕是保不住。
“血刃被封,我就用普通的剑,不伤人。”
“下次伤口痛的时候,别跟我说。”
拭剑第一名奖励通玄镜,可用于通传画面,算是一件小小的神器。
从前他的百宝囊里有上百件神器,随手一件便能震撼其他修士,但死后不知道都被瓜分到哪里去……
再者,此会没说大乘期以上的修士不准参加……他不算作弊。
温雪明提议道:“那这样,我不用灵力,总行了吧?”
他兴致勃勃,萧扶还是依了他,掌心中出现一团青光。
还是之前给温雪明买的青碧剑。
翩若惊鸿轻如游龙,最适合温雪明的身形。
“还有谁敢应战!”
台上是一名年轻气盛的修士,从服饰上不难认出来是北方开山舵的人。
众人只听一声鹤鸣,风声四起。
温雪明轻跃过一处细柳,翩若惊鸿,一身夺目的红杉,成为夜里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居然,是你。”
温雪明笑吟吟,“又见面了,舌头不在,用灵力说话很辛苦吧。”
“呵,那还要多谢你。”贝鑫眼底攒着怒意。失去舌头后,他反而能静下心来,这段时日灵力大涨,剑法更是步步飞升。
这一切都托温雪明的福。
温雪明单手负背,观战的人越来越多。
论剑日不见血是灵山的规矩。
但山下的规矩,哪怕被人打残,也只能怪那人学艺不精。
众人腾出位置,因为贝鑫的佩剑出鞘时引来一阵巨大的波动,震得连空气都被碾碎似的,有些人不得不用袖子挡脸生怕被误伤,有的已经退到角落观战。
温雪明依旧慢里丝条,连佩剑都没见光。
下一秒,泛着黑黑冷光的剑锋迅速向他袭来!
温雪明侧肩躲开,剑锋再次从他耳旁挥来,却被他并指夹住。
他修炼那么久,哪怕虚弱,可根骨元气都在,贝鑫才练了几年,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放眼看去,能与他为之一战的,也只有萧扶。
剑锋已经弯曲起来,尖锐锋利的地方,直直指向了自己的主人。
贝鑫内心一惊,殊不知这套剑法早被温雪明看出了破绽。在温雪明眼里,都是一堆四不像的剑法。
“你是左撇子,为何不学你们宗主钻研幻术?”温雪明继续刺激,“难道连你也觉得,那些幻术登不上台面,学了丢人。”
“闭嘴!”
贝鑫迅速抽回佩剑,猝不及防又是一招连贯的砍法。
对面的人心想,这死孩子疯了。
带着破军之势的一道剑光让众人惊呼起来——
温雪明只是闭眼,剑光劈来,叫人避无可避,他却无动于衷。
“这是要弃权了?”
“可不是吗!惹怒了开山舵的人都没好果子吃!”
“他不就走位好了点么?切,我也可以啊。”
“要是可以你早赢了姓贝的!”
……
凭栏处。
萧扶时不时低下目光看向热闹处。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爱玩,没变过。”
“是,还很贪玩。”萧扶收回目光。
“今晚的月色还似从前,只是,我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月圆团结,乃相守之夜,仙子不必伤怀。”
萧扶摁着酒盖,白酿缓缓流入玉杯中。紫鸢仙子此番前来,一是感谢他们做的一切,让她与青云仙长互解心结。
二是,劝他。
劝他认清现实。
紫鸢仙子与灵山素来交好,三月前变受到长老们之托,请她出面。
可萧扶不是听得动劝的人。
终归事情难办,但总要开口。
“今夜过后,便把温岚交出去吧。”
倒酒的声音在此顿住,萧扶甚少一饮而尽,他问,“那依仙子而言,此人该如何处置。”
紫鸢不得不重新看向热闹处,温雪明的剑鞘狠狠一震,刹那间尘风轻扬,地上裂出一道三指宽的大缝。
那名开山舵弟子已经被震到吐血,不禁让紫鸢仙子想起一件事。很多年前在黄沙古道,他们在荒漠里遭遇狼群攻击,温雪明便是用这个招式劈出一道沙墙,让所有人安全通过,自己却险些被咬断了手腕。
想起血淋淋的一幕,随之浮现而来的,却是温雪明笑吟吟说着“没事”的脸。
岂止是她救过温岚一次,温岚同样也救过他们。
一切都在绊住紫鸢。
底下传来一阵叫好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温雪明身上,他笑却不轻浮,一举一动都端着礼仪,把几位少女看得脸通红。
青碧剑还没出鞘,贝鑫打得半条命都丢了。
温雪明回来时,脚步轻快,看得出来心情很好。
“我在下面打得累死累活,你就在上面喝酒赏月,真行啊你。”温雪明挨着萧扶的肩膀轻轻撞了下,转而看见紫鸢,立即笑得少年气,“见过仙子。”
“不必拘礼,来,打累了,喝一杯吧。”
他正要接过,一只优雅的手迅速挡在跟前。
温雪明不解道:“干什么?酒还不让我喝啊,我身体快好了放心吧,就这一口。”
谁知萧扶直接抢过他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酒没毒。
萧扶从容一笑:“喝这个。”
从陨星坞带下来的桃酿。
温雪明不挑,扒开木塞子便往嘴里送了一口,此酒不烈,对伤口恢复没有影响,所以萧扶才允许他这么豪放地喝。
喝完后他才想起一件事,连忙把青碧剑拿出来。
“传音吊坠被我弄碎了……”温雪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吊坠还是当初萧扶帮他系上的。
萧扶自然地接过小酒坛,扫了眼碎裂的玉石吊坠。回去后,他会修好。
“赢了什么回来。”萧扶又温声询问,将温雪明袖口上的污渍擦干净。
外面千灯绽放,缓缓飞向上空。
通玄镜被青铜精致地包裹,置于温雪明的掌心中。
他赢来,是想送给萧扶。
仔细想想,他从来没送过什么东西。
喝了萧扶那么多酒,总得表示点什么。
“给你的,不喜欢就扔了吧。”
温雪明直接把通玄镜塞进萧扶怀里。
他就怕被婉拒。与其到时候面子难看,不如自己先一鼓作气。
宝物被萧扶收入囊中。
“我很喜欢。”
温雪明强忍住内心欢喜,连喝酒的动作都慢了些。飞扬的雪与升空的万家灯火里,他眸光璨亮,没有一点暗沉。
大雪将至。
紫鸢仙子微笑,“温岚,伤势可好些了?”
……
雅阁内,只剩他们二人。
温雪明握杯的指节发白,他骗萧扶说想吃梅花糕。
“他不在,仙子可以直接开门见山。”
“这一点你们倒是很像。”
“什么?”
“都是如此直白。”
温雪明胸膛颤出两声笑,“他与我不同。”
他大概知道紫鸢今日为何事而来。那夜他知道萧扶一直有杀心,留他的命,让他多活的这些日子,都是他赚来的。
“我一直视你为后辈和亲人,连我不希望你死。”
温雪明闻言将目光投掷外面的灯火中,沉默良久,昏暗的烛光衬托得面容惨淡。
他不过沧海一粟,哪里值得这么多人挂心。
只不过是因为他这条命值钱。活着值钱,死了更值钱。
“我手里有一物,服下后可断息七日,假死瞒天过海。”仙子看起来比他还着急。
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一喜,而今又是沉默,紧抿着唇,笑道:“不必了。”
“为什么……”
温雪明问道:“仙子,我死了多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问这件事,紫鸢回答道:“十六年,六千个日夜之久。”
六千日夜,萧扶独居在陨星坞上,孤独,无人陪伴。
而他也长眠了十六年。
“人生在世总是要死的,但死之前,我想跟仙子求一物。”温雪明态度倒爽朗起来,不求荣华富贵,也不要扬名立万了。
他要一味药。
紫鸢仙子既然已经与青云仙长重归于好,那忘情水自然没喝。
仙子立刻无言。
忘情药一旦服用,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兜兜转转,温雪明没想到最后要忘情药的人是自己。
不过,根除的不是他的记忆。
……
人群涌动,温雪明撑着红伞在树下等。不知道等了多久,依旧没见到萧扶的身影。
城内的道路交错复杂,认错方向也是有可能的……
温雪明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脸都冻僵,方才认清现实,萧扶可能真的把他扔在了这里。
说不上失落,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的对话——
“萧扶本就是要把你当棋子用,否则当初为何要你一直出生入死?你跟他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干净过。”
“这些都与现在无关。”
“忘情药能根除一切痛苦记忆。你是觉得亏欠他,要弥补他,还是惩罚你自己?”
他只认定一件事,那便是,萧扶待他确实有几分真心。可他践踏过这真心,真正想浪子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便一分一分还回去。
轻飘飘的一段对话,在他心里刻下重重印记。
人是最擅长欺骗自己的。所谓真心,不过是臆想。
的确,很多事情是活该。可他真的很想知道,难道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萧扶从未有过真心吗?
一丝一毫,都没有吗。
温雪明缓缓起身,脚都麻了,只身要走,却在转身时撞进一个暖怀里。
“去哪了?”
“附近没有梅花糕,你尝这个。”
温雪明低头看了眼还热滚滚的各式糕点,城里本来就没有梅花糕,是他胡诌的。萧扶买这些,应该是怕他口味叼吧。
尝了一口,食不知味。
“好吃。”
“那多吃点。”
“嗯。”温雪明每吃一口,就想起每次出生入死的时候,连一丁点犹豫都没有。
甜不到心里,他不吃了。
“回去吧。”
“刚才不是还说要放灯吗?”
温雪明这才看见周围不断升起孔明灯,他站在万灯下,身影十分孤独。
“放灯祈愿,也是论剑日的习俗。”
温雪明笑得不敢置信:“你不是说过祈愿是无聊的事情吗,还拉着我做!”
萧扶已经将沾满墨的狼毫给他,字字周正,而温雪明却笔笔飞扬,只字片语间只写下八个大字——“平安喜乐,人间百年。”
他想知道萧扶祈的什么愿。
两只孔明灯从角落中缓缓飞起,二人立于柳岸边,目光追随。
“多谢你从前替我跳下流焰渊。”
“无需言谢,与其是为你,不如是为万物生灵。”
话到这里,温雪明顿了顿。“可我还是要谢谢你,你待我,有过真心。”
“并无。”萧扶淡淡道:“看着你不让你死,是因为不希望你继续闯祸。你的金丹里尚存前世一缕元神,与守护灵阵的阵眼息息相关。”
金丹若是被毁灭,那灵山屏护也会被随之打破。
这一次,温雪明停顿了许久,原来如此呀……
他无需有什么不满,或者怨恨。连活着的命都是别人赏赐,他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命也是。
温雪明心凉,那六千日夜也不知道折磨的是谁,才会强压着此刻的歇斯底里。
“那现在外面的人要我的命,又该如何做呢?”问题荒凉可笑。
萧扶答道:“金丹自然要归还灵山。”
好慷慨的回答。
大抵是他的命不重要。
温雪明觉得身体十分疲倦,半个身子都靠在木栏上。难道就不怕他血腥大发,杀了所有人。
“还想问什么。”萧扶继续冷声问他。
温雪明抬了抬眼,问了又怎样,是心有不甘,还是掐着萧扶的脖子问为什么他的命要被这样轻贱。还是,说自己愿意死,不做人了,被挫骨扬灰都可以。
而现在对着萧扶,月色朦朦雪色漫漫,他什么都问不出口,没有意义的。
他们放飞的灯已经飘到肉眼不可见。
脚边溪水长流,冲刷着一盏盏璀璨的河灯,不断起伏,不知最后会漂到哪里。
过了一会,温雪明才重新开口,“回去之前,再喝一壶酒吧。”
萧扶看了眼酒杯里的东西,只字不言,仰头便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