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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秦九艾反锁了门倒在床上,黑格的床垫挤压出一个弧。
      他耐着性子听完秦莫的几句唠叨,连反驳都算不上就把秦莫赶去睡了,隐约听到进房间前秦莫嘱咐了什么,秦九艾没仔细听,想也不过是让自己别熬夜打游戏,嗯嗯啊啊的乱应一通。

      桌上的机械表滴滴答答的转,秦九艾摸着吃撑的肚子听秒针嗡嗡的声响,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沉下来,偶尔有一阵狗吠,再讨来几句主人家急赤的骂。
      这样睡明天一定会肚子疼,秦九艾迷迷糊糊的想。
      他或许该起身在屋子里走一走,打几局游戏又或者倚在床头看会儿秦莫前几天塞给他的历史书,可他最后只是翻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拎出一板健胃消食片,掰了两片一起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碎了咽下去,顺手关了矮柜上的小夜灯。
      秦九艾全身浸在黑暗里,偏头去看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的斑驳落影,清浅又微弱的银白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正好能让秦九艾看清挂在死角沾灰的全家福。
      秦九艾往墙边凑了凑,裸露在短袖背心外的皮肤贴上冰凉的墙不自主打了个寒颤,秦九艾紧了紧堪堪遮在腰上的夏凉被,蚕丝的质感攥在指尖倒是细腻的很。

      秦九艾听着隔壁传来的秦莫浅浅的鼾声,只觉窗外梧桐爬上的蝉鸣在耳边越来越缥缈,意识一点一点混沌,沉沉睡去前还无意识的呢喃。
      “做个好梦。”

      秦九艾对于闹铃吵醒自己这件事一直很不爽,想法设法的敲坏它隔天他哥就带回一个更耐摔的来,大有种“你弄一个我换一个,咱看谁先耗过谁”的架势。后来还是秦九艾保证自己每天按时起床,哼哼唧唧的认了输。
      主要是因为心疼钱。
      这么些钱要搭在个叫起床的钟手里,自己得有多败家?

      “叮铃——叮铃——-”
      客厅的座机一直响个不停,难得周末秦莫没有早起,秦九艾也没什么忸怩的顶着个鸡窝头就下楼接起了电话,刚睡醒的鼻音还带着起床气:“你好,哪位?”
      对面似乎愣了一下,一时间两边都没有出声,只能听到从听筒里传来的微弱又平缓的呼气。
      秦九艾没了耐心,听着呼吸声莫名其妙有点起鸡皮疙瘩:“喂?你哪位?”说完又忍不住对着电话冲了一句,“说话!”
      对方好像才回过神,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像是听筒擦过布料的声音。

      “喂。”

      低沉的嗓音低音炮似的顺着紧贴的听筒得以滚进秦九艾的耳道,余音激起耳廓酥麻的颤。
      秦九艾顿了顿,又意识到自己竟然不争气的因为电话里那人一个字就愣神,心里没来由的别扭,手摸上鼻头没好气的问:“你哪位?”
      “我是502马上要搬来的新租客,东西太多我一个人搬不过来,秦莫哥说可以来找他帮忙。”
      502?那不就是对门?秦九艾记得之前住那家的是对拮据的情侣,为了省钱地暖空调什么都没安置,厨房的水管漏掉洇坏一大面墙都舍不得修。
      小年轻有热血有激情,谁愿意每天都要蜗居在一个夏天像被从水里捞出来,冬天泼湿了衣服都晾不干的小地方呢,当初山盟海誓的感情被生活磨平了,房子也早几年前就没人住了。

      秦九艾惊讶于对门的老旧房子竟然还会有人愿意租住的同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略一思衬,咬着指尖理所当然的放错了重点,“你认识我哥?”
      “嗯。”那人应完又觉得干巴巴似的,认真添了句:“认识。”
      他的声音好像比刚才又沉了些。秦九艾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中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个,恍惚间他好像还听到对面那人一声轻笑。

      还不等他再问什么,一只手已经径自穿过电话与脖颈的缝隙,从秦九艾手中拿走了听筒。
      “喂,是小岘吗?”
      秦九艾不满的回头去瞪已经全部穿戴整齐的亲哥哥,见他与电话那头的人聊得欢,满不在意的反身把自己摔在沙发上,整个人陷在柔软的皮革里。

      他哥打完电话,秦九艾正半阖着眼斜窝在沙发里嘬青色的提子,汁水沾了手拿一尾绢子抿过,漫不经心的抬手向木桌上一掷,投足间带着攒慵懒又有些说不出的贵气。

      眼见秦莫望过来,秦九艾扬起手腕向他投了颗提子,也不绕圈子,只淡淡的提了嘴:“刚才那人谁啊。”
      秦莫睁大了更随母亲的桃花眼,圆溜溜的,语气里有些惊讶:“他没跟你说?吉北街的小岘啊,你们以前还总待在一起玩,每回我喊你回家你都磨磨蹭蹭不肯走,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这回轮到秦九艾睁大了眼。
      好像真有这么一号人物。

      秦九艾从出生一直到初三,一家四口都住在吉北街。

      那时候父母好像总是为了一点柴米油盐吵架,秦莫总是抱着年幼的弟弟蹬着小腿跑上楼,再捂上秦九艾的耳朵,外面踢里哐啷越来越大的争吵声让秦九艾怕的想哭,他憋着奶腔问年长的秦莫。
      哥哥,爸爸会不会把妈妈气走啊?
      妈妈会不会把我们也带走?
      秦九艾还记得哥哥空出一只手把门反锁,然后信誓旦旦的声音隔着耳朵上的温热闷闷的传进来:“不会的哦,只要我们把门锁住,就不会被带走,妈妈带不走我们,她也不会走。”

      然后是什么呢,是在漫长的争吵中秦莫小大人一样周而复始的哄慰:“你乖一点啦,快点睡觉觉哦。”
      那时候秦九艾想,是不是我乖一点,一觉醒来爸妈就不会再吵红了眼?那我就乖一点,可以再乖一点。

      后来每次秦九艾都在某个不特定的时间点被秦莫轰出去玩,再到临近傍晚被独自出来的秦莫拉回家,黄昏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

      秦九艾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讲今天玩滑梯碰到一个小男孩,比他高一点,就一点点。
      “他好奇怪,也一个人出来玩,可是他说他的爸爸妈妈不吵架。”
      “这有什么奇怪的呀。”
      秦莫捏捏秦九艾腮边鼓出来的两团软肉,得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抗议,“不要捏我的奶膘!”
      秦九艾嘟嘟嘴,揉了揉泛红的脸嘟囔:“可除了那一句,我说话他都不理的嘛!”
      秦莫好笑的牵着别扭小孩的手,耐心的哄诱:“那你明天不去理他呀。”
      小孩儿一本正经的摇摇头。
      “不行的,我要和他玩呀。”

      男孩的友谊从莫名的惺惺相惜中不知不觉建立,两人的频繁见面像是有约定般的默契。
      秦九艾总会站在小土台上等着男孩来找自己,塞给大汗淋漓的男孩一块草莓糖又或者是小半块甜桔子。
      男孩教他打篮球,在余辉温柔的光里偏头朝他粲然一笑,背心随着扣篮的动作鼓动,露出小节劲瘦的腰。
      那时秦九艾突然想到前桌偷看的言情小说上的词汇,青梅竹马。
      秦九艾舔了舔下唇若有所思的问那人,“你说我们算不算竹马竹马?”
      男孩把球掷在石灰地上,又抬手接下球的回弹,说:“算,当然算。”

      他们还是每天会来,只是时间一次比一次短。

      直到几年后一个平淡的午后,秦九艾一个人在泥土堆里坐到天黑男孩也没有再来,他绞着衣角跑进破败的居民楼吞吞吐吐才问到,男孩的妈妈赚了大钱,带着他远走高飞了。
      远走高飞是什么秦九艾不知道,只是那天他没有等秦莫来接自己就跑回了家,没上楼听到的是爸妈声嘶力竭的叫骂,还有玻璃杯砸在门上的淬响。
      楼下的大妈凑在一起咂着嘴嗑瓜子,嚼舌根的话分毫不落的灌进秦九艾耳朵里。
      “诶,你们知道东楼头那一家吧。”
      “知道的呀,就是那家夫妻俩前几年打架,要死要活的闹离婚呐。”
      “就是可怜了他家那小孩儿。”
      “害,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小孩儿可乖啦!不吵不闹的,结果夫妻俩离婚的时候压根谁都没想到孩子。”
      “说起来,和咱们楼上这一家还蛮像的呐......”

      秦九艾一晚上没回家,一个人跑到公用电话亭攥着电话坐了一晚上,冰冷的机械女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像是一个巴掌打醒还心存侥幸的秦九艾。
      他连一个可以诉说无助的人都没有,那个男孩给了他拨不通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can not be connect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秦九艾透过电话亭透明的玻璃挡板数天上的星,他好像想了很多。
      想大概还可以跟他称作竹马的男孩,想东楼头爸妈离婚的乖小孩,想黄昏把秦莫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也想爸妈吵的面红耳赤的脸。
      最后他只是阖上眼,什么都散了,只有那个男孩清瘦的身子固执的停在昏暗的光里不肯走。
      直到第二天灰头土脸的秦莫一言不发的将秦九艾提溜回家时,秦九艾还在想,他是好看的,却也没什么特别的。

      秦九艾这才惊觉他好像一直都没问过他的名字,连告别都是不正式的结束,那么忘了也就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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