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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借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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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过去了。
浔崎幽无力地倚在门上,看着仍旧生龙活虎的浔狞希和一手一脚,内心十分复杂。早知借个宿还要帮忙抓鬼,她说什么也要找个正儿八经的旅店去住,起码还能睡个好觉吧!折腾这么大半天,两人才抓住一只脚,还是因为人家没穿鞋子跑得慢了些才抓住的……浔崎幽看了一眼被浔狞希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的断脚,不知为何竟有些同情。如果这脚会说话,想必会对她说:“累了吧?我也是。”
浔狞希见她有些心灰意冷,也喘着气过来休息了一会儿。从袋子里找了些吃食递给浔崎幽,又过去看了看元辛和杏生,见二人在如此鸡飞狗跳的环境下依旧睡得十分香甜,浔狞希不禁感叹道:“我也想每晚都睡这么好。”
二人对视一眼,看了看封上的门窗,又看了看在竹篓边上急得直转悠的一手一脚,各自又抄起了武器。浔崎幽举着火桐剑的手都有些抖,害怕不至于,就是举太久手酸了。她看着那个竹篓,眼神有些放空,半晌才想起要问:“那里面是什么啊?”
“是脑袋吧,”浔狞希不知从哪里找了个麻袋出来,准备一会儿把手脚全装进去,“肯定是脑袋想进去把蜡烛吹灭,结果自己被关在里面了。”
“那咱们要不……擒贼先擒王?”浔崎幽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当然,她只是提议,自己是绝对不愿意面对一个断头的。
浔狞希想了想,那手脚这么想把脑袋放出来,说不定是因为那脑袋很厉害。但浔崎幽说的也挺对,要是能把脑袋砍没了,手脚自然也没什么用了。“我们先开条缝看看吧?”浔狞希也没什么对付鬼的经验,便想了个谨慎的主意。“要是它一看就很凶恶,那我们就还是把它筐在这,等天亮了再解决。”
浔崎幽跟着走到那竹篓旁,心里有些打鼓,只是面上一点也没表现出来,镇定道:“那……怎么样才算凶恶呢?”
“额……”浔狞希也有些为难,只能拼命回忆元辛给她上过的课,“咱们就看它……血多不多吧!血多的话应该死得挺惨的,变成鬼也凶恶些。”其实说这话她心里也没底,但此时除了她和浔崎幽,也没有别人能问了。浔狞希犹豫了一下,蹲在那竹篓旁边,一手一脚见她过来也赶紧跑走了。一手抓着竹篓,一手按着石印,浔狞希深吸了口气,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死人头呢……
浔崎幽也蹲了过来,火桐剑拿在手上,眼睛紧紧盯着竹篓。浔狞希收起石印,缓缓地将竹篓掀起一条缝……
“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来,不是浔狞希的,也不是浔崎幽的,而是那颗人头发出的。“我的胳膊呢?我的腿呢!还给我——”浔狞希心一颤,手一抖,又将它筐了回去。
这下不止是石印,浔狞希还搬了个木头凳子压在上面。浔崎幽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干笑两声道:“……声还挺大哈。”
再三确认它撞不开这竹篓后,浔狞希赶紧问道:“你看到什么了?我就看到个鲜血淋漓的嘴巴。”
“我就认出是个男人头,脸上有血,也没细看。”浔崎幽听见那凄厉的叫声,慌乱之中就瞥了一眼,哪还敢仔细端详。
“也不知这位大哥怎么叫得这么惨。”浔狞希听他叫那么凄厉,身体又只剩下一个脑袋两脚一手,想必一定是死得极痛苦。伸手拍了拍竹篓,浔狞希客客气气地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你是怎么死的啊?”
脑袋在竹篓里扑腾,却又不答话了。浔崎幽听她和脑袋说话,又见浔狞希已经一屁股坐在了竹篓边上,一副要和脑袋彻夜长谈的阵仗,叹了口气,搬了个椅子过来,也坐下了。
这鬼能说话,她们是没料到的。要是早知道它能说话,她俩也不用费这么老半天时间去追那几个手脚,直接从脑袋上下手便是了。问问它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又问问它怎样才能放过自己,双方这样客客气气的,不是好多了吗!浔狞希对杀鬼没什么兴趣,她只希望这脑袋能让他们离开这里,别再让元辛杏生在那睡大觉了。她回头瞥了一眼,见一手一脚又开始在那二人身边转来转去,也都懒得去管了,扭过头来专心致志等着脑袋的回应。话说回来,为什么他们两个睡着,自己和浔崎幽却一点事都没有?浔狞希把这个问题也记了下来,准备一条一条问个清楚。
二人等了半晌,脑袋除了在竹篓里撞来撞去,又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了。浔崎幽紧锁着眉头,猜测道:“我觉得它应该是想出来说话。”
但那也不能真让它出来呀。浔狞希从竹篓侧边开了半个巴掌大的口子,又点了根新的蜡烛好让光线照进去,二人这才看清那脑袋长什么样子。头发极短,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七窍都流着鲜血,确实是个男人,再仔细看看,这男人倒也不算难看,脸上有棱有角的。那脑袋被光线照射到,立刻安静了下来,蹦也不蹦了,害怕得两瓣嘴唇直发抖。
坐在竹篓边上围观的两人对视一眼,浔泞希把蜡烛拿得远了些,又和颜悦色道:“大哥,你说说话呀?”
脑袋骨碌碌转了两圈,感觉到蜡烛的光亮没有那么强烈了,这才幽怨地开口:“你答应我办的事呢!我的手臂!我的腿!”
办的事?什么事?二人听了这话都是摸不着头脑。浔狞希试探性地问道:“你……你说的是什么事啊?我给忘了,大哥你再说一遍呗?”
脑袋听闻此言,气得吱哇乱叫,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怒气冲冲地叫道:“都怪你!我的身子丢了!都怪你!”如此叫了几声后,脑袋又忽地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
“我是不是可以当神仙了?”
前言不搭后语,浔狞希听着有些头疼,只好顺着它的话往下接:“当然,不过在此之前你还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那两个人睡着了,又想对他们做些什么。”浔狞希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见脑袋皱着眉头不语,又催促道:“你是新来的不知道,每个神仙都要写名册的,我问什么你说便是,还不快些答来?”
“我、我……”脑袋的脸上出现了困惑的神色,“可我没有死啊?”
“你浑身上下就剩这么几块了,这还叫没死?”浔崎幽轻哼一声,显然是觉得这脑袋说的话颠三倒四,糊里糊涂的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还不如把火桐剑从这洞里伸进去,看看能不能先扎它几个窟窿,自己也好趁天还没亮补个觉。
浔狞希则冲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还在沉睡中的两人。也不知道他俩这一觉要睡多久,要是怎样都叫不醒,那自己岂不是还得去请驱鬼的师父来看?可别指望她一个人把这两人都背走,她又不是骡子。
“大哥,你说你没死,那你看看那两个人死了没?”浔狞希侧过身子,好让脑袋知道她说的是睡在屋子另一头的元辛和杏生。只不过脑袋的眼睛总是紧闭着,估摸着是看不见。
“没死呢,”这回脑袋回答得挺快,语气中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兴奋,“我觉得那两人的腿和胳膊就挺好,给我用正合适。”
合适?那这脑袋生前应该也和他俩差不多体型。浔狞希又问:“那你说,他们俩什么时候醒啊?”
“我娘让他们醒,他们才会醒。”脑袋说这话时还挺骄傲。
“你娘?是桂大娘吗?”这话得到了脑袋肯定的答复,又联想起那时她躲闪的神情,浔狞希觉得这很在情理之中。说到这,浔崎幽也回忆起了桂大娘一些怪异之举,二人一合计,当下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桂大娘搞的鬼。不过是为了给她儿子找个身体,便将几人困在屋内,又叫两名男子昏睡过去,好叫这脑袋下手。也得亏她俩不是普通人,要是寻常的女子见了这断头断脚,早就被吓得丢了三魂七魄了,哪还会像她们一样,一个举着剑一个举着麻袋,追着鬼满屋子赶,一招反客为主用得极其巧妙。浔狞希“啧啧”两声,还好这脑袋比较笨,身体没抢到,自己反而先被一个小竹篓困住了,不然现在的情况就是她俩得给元辛和杏生找身体了。
搞清楚了状况,浔狞希也没那么紧张了,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实在是有些犯困。这下好说了,只要让桂大娘解开昏睡的术法,再解开封门的术法,就没问题了。浔狞希走到窗户边,这才惊觉屋外已有些亮了,她们俩还真就是折腾了半宿,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浔狞希只希望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是她俩睡着了,由着元辛和杏生去对付,自己只用一觉醒来问一句早上吃什么……
浔狞希清了清嗓子,趴在窗户边上就开始叫道:“风——演——”
叫桂大娘是没用的,说不定把她叫来了,又再用两个术法叫她俩也睡着,等她们醒来就可以直接给哥哥师兄收尸了。用信翎搬救兵呢,又太慢了,这屋后不是有个现成的吗?实力又强人又不坏……起码现在看来不算特别坏吧,就是有点缺德。
果然,才喊了几下,便听见窗外传来了脚步声,浔狞希连忙拍了拍窗户问道:“是你吗?”
“是我。”风演低低地应了声,很快发现门窗有些不对劲:“你们被关住了。”
“何止,还有个鬼在屋子里。”浔狞希三言两语说了经过,又告诉他是桂大娘把他们关着的,让他把人叫来。风演被她这样使唤,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快,不一会儿便将桂大娘“请”了过来,浔狞希就算是隔着扇门,也能听见她惊恐无比的声音:
“好汉饶命啊!”
浔狞希看了眼浔崎幽,浔崎幽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门终于开了,浔狞希看着风演如同拎小鸡一般拎着桂大娘的衣襟,忙招呼道:“你先让她把昏睡的术法解了。”
风演点点头,将她放下,却听她支支吾吾道:“我……我不会解,是老头子下的。”
桂大娘口中的老头子应该就是她的丈夫了,浔狞希此前听她说过,却没见过。风演听了这话,也不多言语,默默转身一个来回,又将一个干瘦的老头拎了回来。浔狞希上下打量,见那老头极为瘦弱,让人怀疑是不是风一吹他都能散架,不由得有些担心,连忙叫风演把他拎到屋子里去。要散架也得把术法解开了再散架。浔狞希一点也没有尊老爱幼的觉悟,毕竟人家都想害他们了,哪还用得着客气。
浔崎幽见到风演,先是一惊,又见浔狞希和他说话十分自然,使唤起他来也十分得心应手,表情不禁变得有些耐人寻味。浔狞希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面带微笑道:
“多亏有他在,你说是吧?”
除了说“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浔崎幽看了眼风演手上拿着的杀因棍,马上换上平日一贯的冷漠神情,微微点了点头。得让元辛和杏生承这个人情,这样以后才好相处,才能更方便地眉来眼去……她懂,她很懂的。
浔狞希没想那么多,她只是不想等那两人醒了,又开始说这说那。尤其是杏生,他总是惦记着在浔狞街上被风演羞辱的事,总是想要和他再打上一架。浔狞希可懒得替风演说好话了,她现在就想赶紧让两人醒来,让他们盘问盘问这对夫妻,自己好去船上补觉。
浔狞希看了看两边。风演正盯着那老头解开术法,浔崎幽正盯着桂大娘免得她跑了,自己没什么事做,那就只好看看脑袋了。刚想要把压着竹篓的石印拿开,浔狞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大声问道:“风演,你好歹也是个和尚,要是遇上鬼了,一般怎么做?度化吗?”
风演听她这样问,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算和尚,自然也不会度化。”他看了眼神情紧张的桂大娘,随口道:“要是我遇上,顺手灭了便是。”
不算和尚……怎么个不算法?是能喝酒吃肉的那种吗?浔狞希也没追问,见桂大娘看着那竹篓愈发紧张,微微一笑,道:“桂大娘,你儿子都成这样了,精神头还这么足,足足吵了我们大半宿,你这当娘的,是不是该让他好好歇息了?”
桂大娘听了这话,一时间竟腿脚都软了。她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呆呆地看向她的丈夫。而她那枯瘦丈夫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只是麻木地念着法诀,连眼都没多眨一下。桂大娘见此情形,忽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扯着嗓子叫着:“我的命好苦哇!”
还别说,桂大娘这又哭又嚎的样子,和她儿子是真挺像的。浔狞希搬了两把椅子,和浔崎幽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摆出一副“你说,我听着”的表情。待她嚎得没力气了,昏睡的术法也已经解开了,浔狞希赶紧去将二人推醒,故事要开始了,谁都不能缺席。
元辛只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地听到有女人哭喊,本来只觉得是做梦,被浔狞希这么一推,睡意一下便散了。费力地睁开眼,又伸手按了按眉心,想让自己晕乎的脑袋更清醒些,只是这样一来,那女人的喊叫声便更清晰了。元辛坐起身来,见屋子里站的站、坐的坐好几个人,椅子上还绑了只脚。元辛用力眨了眨眼睛……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还有着一只人手努力想给它解开。
“哥你听好了啊,”浔狞希在和风演解释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此时再说起就更顺畅了,“桂大娘的儿子死了化鬼他们夫妻俩要给他找个身体就盯上了你和杏生他俩还用术法把我们关在屋子里,最后是这位兄弟——”浔狞希走到风演旁边,俨然一副介绍小弟的模样,“——也就是风演,救了我们。”
元辛听懂了,他一只手扶着额头,努力使自己能够消化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浔狞希又坚持不懈地推醒了杏生,将刚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又说了说她和浔崎幽晚上的英雄事迹,只是在说到她俩拿着武器追断手断脚时,桂大娘的哭号声明显更响亮了些。
那能怪我吗?谁叫你儿子脑袋不太好使,手脚却这么利索。浔狞希见人都清醒了,桂大娘也哭累了准备说故事了,连忙从袋子里找出几块糕点分给浔崎幽。元辛还在那边给刚醒来就有些崩溃的杏生解释这一切,而桂大娘的丈夫则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好似一块木雕。浔狞希看了看风演,听见他在面具后打了个哈欠,便招呼他也过来坐下听。
桂大娘很给面子,等到众人都平静了下来,这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缓缓开口道:
“我儿子他……其实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