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蛇》一梨

7、第 7 章

　　薛易发现，蛇妖不仅爱惜头发喜欢放空，还极其好骗。
　　因着薛易的一句“尚可”，自此六里日日下厨烹饪，道道美食色香味俱全，实实叹为观止。
　　薛易很是疑惑，一只妖，何至于要如此执着于厨艺吗？
　　压不住内心的好奇，薛易十七年中第一次进了厨房，入眼便是那只身形婀娜的妖，她利索地束起了自己如瀑长发，卷起了衣袖露出两段葱白的小臂，正在熟稔地起锅颠勺，动作形如流水一气呵成，自在而轻松地做完了一道蟹黄鲜菇，腾腾的热气送来令人垂涎的香味，薛易迈步过去接过那盘珍馐，六里早已察觉他的气息，头也不抬伸手递过食盘给他，紧接着动手做起另一道菜品。
　　自打要让薛易折服在自己的厨艺之下，次次饭点六里都是要六菜一汤摆满一桌美食才罢休，总之六里心中菜品样式五花八门，喂养了七里八里三千余年，区区几道菜自然不再话下，纵使喂养薛易三年又如何，六里心中微哂，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薛易将菜放在试菜小桌上，抬头继续看着六里，六里在下厨的时候十分专注且投入，安静沉稳与平日判若两人。厨房里的下人通通被她赶了出去，且她确实不需要什么帮手，轻点手指一捆青葱便被清洗干净切成小段摆在了灶台之上，挥手之间刚刚还活蹦乱跳的鲫鱼就已经刮好鳞片取出了内脏，干干净净地躺在了一只瓷玉盘上了，六里唯一需要自己亲自上手的就是操锅做菜而已。
　　一只妖，做着这些平凡枯燥的事情却十分乐在其中，薛易觉得怪异。
　　可纵使觉得怪异，六里做菜，薛易还是忍不住踏进厨房观摩一番，六里也是见怪不怪，觉得他与其日日闷在书房不如出来转转，对他调理身体也有益处，是以久而久之每次六里下厨，薛易都会守在旁边，看着满屋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化作一盘盘美味珍馐。
　　但每每六里看着薛易吃得心满意足却依旧不紧不慢地吐出“尚可”两个字，六里猜想或许薛易字典里压根没有“唇齿留香” “回味无穷”这些溢美之词。
　　有六里在，侯府两个半月里再也没有妖气环绕，加上六里各种芝草仙药的调养，薛易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就连侯府众人都能感觉的到，昔日羸弱少年如今却已显现出临风玉树之姿，实在与之前判若两人，侯府老太太欢喜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直道是薛易娶妻之幸。六里却不以为然，薛易虽然已经康复，可到底凡胎，不及九天司乾神君龙乔的仙姿之万一，想要有能力有资格斩杀自己，这着实还差的远。
　　与旁人不同，薛易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更为深刻，他觉得自己正在挣脱一个包裹了自己十数年的蝉蜕，正在慢慢走出那长久的黑暗，终于有机会可在青天白日中长吟，襄安侯府薛易，终于不再虚弱病态，拥有常人的体魄。
　　薛易长身玉立在金玉堂院中，眸沉如墨，院中那株海棠，是六里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海棠种子，种下之后三日发芽七日抽枝十五日便开出了满树的红花，艳丽而繁盛，映得薛易眼中艳色灼灼，他应该感谢六里的，是她让自己挣脱了往日病魔的束缚，得以以正常男子的体魄生活，薛易慢慢走近那株海棠树伸手摘了朵海棠，花瓣泛着火红有流光溢彩之感，这株海棠自从开花后就长开不败，即使花朵摘下也可七日不萎，她是妖，自然栽种的树也非凡品了，而能悠然地躲过这满府锁妖用的天罗地网，至少数千年的修为，自己一介凡人，她费尽心力与自己的那场交易，到底为了什么？薛易碾碎了手中的花朵，稀稀落落的红色从手中飘洒而下，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六里每每看向自己，眼中总是若有若无带着琢磨的意味，她为自己尽心尽力地调养身体更像是匠人带着审视的目光在雕琢玉器，而这匠人心中显然已早有参照的模子，一直循着那模子来细细打磨，她想把自己变成谁？薛易看着地上海棠的碎末，眼中沉静无波。
　　他被妖类所扰十余载，几乎翻阅世间所有妖类典籍，师父也曾为他解惑良多，可他却依旧看不明白家中的这只蛇妖，他所谓的妻子，到底心中打了什么算盘。
　　六里颠了颠手中的长剑，此剑是焚琴专门跑到剑庄寻到庄主青翼打造，照着司乾神君的神剑霜御依样打了一把凡剑，虽是凡剑，但利剑出鞘冷光熠熠，于凡人来说，这已是不可多得的宝剑了。六里收起剑，已经一个半月了，浊染再没出现，看来他上次的确吸入甚多五绝散，妖丹受损，需修养多时，不敢贸然前来。六里不禁佩服自己的调药能力，既能配得出杀人无痕的毒药毒倒狰妖浊染，又能配得出救人性命的补药调养豆芽薛易，如今浊染无暇招惹自己，薛易身体也已经调养的差不多，是时候用心栽培栽培自己的夫君了，正式开始自己光辉伟大的“自我了结”计划。
　　金玉堂向来没有丫头伺候，除了粗使的人，近身服侍薛易的只一个侍候笔墨的小厮名唤少顷，只因为薛易虽然生在世家却从小受苦受难，妖祟不断，便有相师说乃是女子性阴，克与薛易，易生恶祟，所以金玉堂并无常伴伺候的女侍。
　　胡说八道，六里初初听少顷这般说的时候，心中腹诽，什么狗屁相师，薛易昔日在九重天做下的债报复到他转世为人的时候，关世间女子何干？所以当六里把薛易的身体调理得当之后，便将侯府里长得漂亮可人的小丫鬟一个个全提到金玉堂来了，这冷清了十七年的金玉堂突然姹紫嫣红得好不热闹。
　　倒是真有了几分昔日六里做妖王时无极殿的模样了。
　　“咳咳。”六里拿劲故意咳了咳。
　　两个娇俏的丫头立马进屋来，“世子妃，有什么吩咐？”
　　“乖。”六里捏了捏两个小丫头的温软的脸蛋，想起曾经金玉堂的冷冰冰和如今的生机勃勃，六里不禁再次感叹自己的决定多么英明，“去将薛……世子爷喊来。”
　　薛易走近内室的时候，六里正给手中的宝剑绑剑穗，虽然一身素衣，却依旧是艳若桃李的模样，自从入门之后，她看着阖府无人穿黑，为了入乡随俗，她便不再一袭玄衣，而是穿起白来，月白色，珍珠白，落雪白，如此纯净的颜色生生被她穿出别样柔媚的风情来。
　　“薛易，接着！”六里看着薛易进来，将系好剑穗的剑扔给了薛易，昂头颇有些兴奋地望着薛易。
　　薛易抬手接过银色长剑，看到六里眼中难掩兴奋，瞥了眼手中长剑，剑鞘上独特的花纹十分精美，那剑柄顶端镶嵌的月石，是名满天下的鹭山剑庄铸剑的习惯，可见此剑必然出自剑庄，她给自己一把剑又想要做什么？
　　“此剑名唤……嗯，霜御，”六里一时也编不出其他的名字，干脆就用了神剑霜御的名字了事，“我虽可以为你抵挡这世间大多数的妖魔，但是一来我常常出侯府，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你，二来吧，这山外有山妖外有妖，”六里不禁想到了浊染，语气里不自觉带着三分寒意，“所以你如今身体如常，甚至优于常人，你既然适合习剑，就习些斩妖除魔的剑法护身吧。”
　　待你习好了，他日历杀劫的时候也能让我少受点罪。
　　“习剑？”薛易把玩着手中的剑，自己十七年来只有点力气执笔写字，与剑术何曾有过半点缘分，十七年不曾碰过剑，何以适合习剑？
　　薛易觉得六里真是异想天开了。
　　“是啊，我会授你剑法。”六里拉着薛易的手往门外走，自己曾经仔仔细细研究过司乾神君的剑法心诀，因为空有心诀不够，还曾潜入司乾殿偷出了霜御剑法，与他结下了那个不大不小的梁子。当时是防止七里八里做下什么招惹天庭的祸事，自己好知己知彼，等龙乔打上门的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才冒奇险偷剑谱。可谁想到自己至亲之人死在了自己最为信任的人刀下，而这剑谱走招最后用武之地竟是重新传与它本来的主人。
　　薛易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六里的手，将手别到身后，微微颔首，“好。”
　　他既然当初答应了她听从她，即便再滑稽可笑的事情自己都会做，三年，不过三年而已，自己就能知道那个纠缠了自己十七年的秘密，自己由得她折腾罢了。
　　六里刚刚心急，忘记了薛易不喜旁人无故触碰他，是以被薛易甩开手也不以为意，依旧兴奋地和薛易一同来到院中，只要他好好听话，自己还是可以容忍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怪癖的。
　　自己活了八千年，竟有一日还能教司乾神君修习剑法，说出去也是一段极其光辉的历史了。
　　“乾坤暗，阴阳断……”六里折了一支海棠枝做剑，一招一式地挥起来，剑招之间形成的剑气来回绕在枝头上的海棠花上，使得海棠的香气越发清幽逼人，六里乃是水蛇，修的混天刺讲究的是诡异身法和迅捷的速度，但挥起刚硬剑式却依旧不少半分凌厉，随着剑法逐渐复杂深奥，六里手中的花枝出得越发狠绝，海棠树上花叶缤纷而下，落了满地。
　　薛易看着院中舞着剑式的六里，握着剑的手慢慢收紧，六里白衣翻飞，于漫天的红花之下艳绝非凡，周围的丫头仆役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自己眼中也不由得染上一抹艳色，看着海棠花树下一只蛇妖舞着招招狠厉的剑法，不觉怪异不妥，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和谐。
　　薛易怔忪间，六里已经慢慢收势舞毕，额间沁出一层微汗，发丝飞扬在风里，惊呆了院中一众人。
　　“可看清了？”六里接过一个红了脸的丫头递过来的丝帕拭了拭汗。
　　“看清了。”薛易面无表情地答道，自己素来过目不忘，剑法心诀一遍就熟识看，那些招式在六里练了一遍之后，也已经印在脑中了。
　　可那又如何，自己从未习过剑，若想练成谈何容易。
　　六里看清了薛易眼中的淡漠，难道他不想习剑？不改啊，他为司乾神君的时候，乃是三界数一数二的剑痴，出神入化的剑法震慑三界，难道下凡了连魂魄之爱都能改了？
　　管他呢，反正由不得他，六里自顾自说道，“你虽记住了这些剑式和剑法，可若练成也非易事，”六里掰着手指头想了想，若想不仅练成还要练精的话，“若辅以凝气丹的话……”
　　六里凝眉算了算，薛易到底是司乾神君转世，这本就是最适合他的剑式，况且万年来习于掌中，纵使投胎为人，只要以凝气丹凝足精气，依旧可以唤醒他与剑式之间的默契，半年足以了。
　　只是，这半年不可行房。
　　六里歪着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薛易，这侯府小世子成婚当日既然以为礼成便是夫妻了，想来应该不知那男女之事吧？那要不要把焚琴支开？按她的秉性若是不慎看到今日姿容如仙的薛易必然要毫不犹豫扑倒在床，这可就坏了事了。那只乐不思蜀的鹤妖天天祸害临澧的小书生，是时候给她点事情做做了。
　　“如何？”薛易看到六里说到一半就停了，一时打量自己，一时又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又在神游何方。
　　“半年，半年你便能修成了。”六里定了定神，笑眯眯地看着薛易，心想修成之后先能把浊染宰一宰就好了。
　　薛易看着六里笑颜婉然，怔了一怔，复又迅速恢复了沉着，微微点了点头，妖擅媚态，自己不想轻易被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