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蛇》一梨

6、第 6 章

　　临澧襄安侯府突然张灯结彩，红绫高挂，据说那个身份尊贵却身体瘦弱的世子爷薛易竟然要娶亲了，娶的还是一个修仙的女仙士，临澧街头巷尾四处谣传，说那女仙士踏月而来，貌美非常，与世子一见倾心，是故决意重入红尘，与世子缔结连理，永结百年之好。
　　襄安侯府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整天，六里盖着红盖头看着先前素净的金玉堂满目的红烛锦缎，暗叹到底是人间规矩多啊，薛易向老侯爷秉明心意后，老侯爷一口应下，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终于看开要给侯府开枝散叶了，欣喜异常啊，来来回回折腾了十余天，六里才终于如愿蒙了红布拜了天地，要是搁到妖界，相拥滚到一个被窝里就完了，哪来的这么多繁琐的规矩。
　　薛易一身红袍于酒席之上敷衍了一阵，因着薛易的身体不好，侯府中人心疼他便没有为难他，也不曾去叨扰新人，是以六里在金玉堂的新房中倒也没有等多久。
　　薛易颇有些奇异地看着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金玉堂竟然还有这般红艳热闹的一天，金玉堂，名为金玉，实则最为素净，清冷如冰宫，而那方熟悉的床榻上如今端坐着红绸凤冠的女子，隔着盖头，依稀能辨出满头的珠翠。
　　仿若冰天雪地之中突然就开了一树红梅，落了满地的花。
　　薛易觉得这场景突兀，却也清醒地明白，从此他薛易的妻便是一只蛇妖。
　　薛易走过，轻轻挑起了绣满龙凤的盖头，六里被侯府中的老嬷嬷着实精心打扮了一番，红烛高照下，女子眉若嫩柳眸若碧潭，樱桃檀口，粉鼻琼瑶，双颊绯红霞云顾盼，相比平日的妖娆妩媚，身裹红妆的六里莫名多了几分新嫁娘的娇俏含羞。
　　妖擅惑人心，想必也是有如此绝色皮囊之故吧。薛易移开目光，将手中盖头放在妆台上，缓缓而道:“此诺已践。”
　　六里开始动手拿头上的珠玉金钗，自己为了成为他的至亲之人也算是耐着性子任由旁人摆弄了，什么东西都往自己头上插，六里自顾自地拆着钗环，口中询问“如此我们就算是夫妻了？”
　　“自然，礼已成。”薛易看着六里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卸下头上的钗环，生怕弄坏了自己的头发似的。
　　薛易不难发现六里极其爱惜自己的头发，可一只妖是为如此执着于自己的三尺青丝？
　　六里是成亲七日之前问名之时才透露自己真名叫六里，对侯府中人哄骗的说辞是之所以冒名之罗乃是怕被妖祟报复，所以才处处留假名防身。
　　妖祟会报复一个名字吗？薛易不语，冷眼看着侯府中人被六里哄得团团转。
　　六里，薛易心中哑然，这是一只妖该有的名字吗？太过普通，也太过……凡俗，沾了些烟火气。
　　“既然这就礼成了，那我会先给你调理好身体，等你身体大好了，我再授你功法剑术。”六里终于拆下了最后一支花钿，如瀑般的长发柔顺垂下，于腰际处铺散在床榻锦被之上，泛着幽幽的暗光。
　　“好。”薛易点点头，再无他话。
　　“乖乖听话就好，那你睡下吧，我去找条河泡泡水。”六里摸着自己有些许毛燥的长发，再一次嫌弃临澧气候干热，也没等薛易言语，披着一身霞帔就越窗而出，遥遥而去。
　　薛易看到床上铺满了刚刚六里拆下的一堆珠玉，她说泡水？
　　水蛇么？
　　薛易没想到六里这一去就是三天三夜，侯府里的人多次探问，薛易就说她乃仙士，虽然肯结凡缘，但到底不会拘于俗礼，让侯府中人都无需打听了，日后也不必干涉她。
　　侯府的世子妃来无影去无踪，一时被传的神乎其神。
　　六里重新回到金玉堂的时候，刚刚好是她与薛易成亲的三日之后，连回来的时辰都掐算的不差分毫，只是那夜临澧哗啦啦地落了一场疾雨，燥热的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六里发上沾染了薄薄的水雾，烛火映衬下像披着一层朦胧的光。
　　卧房里并没有薛易。
　　书房？
　　六里信步迈出卧房，想起自己初次入侯府寻得的那处书房，推门而入，薛易果然就着烛光在细读一本书卷。
　　薛易抬头看着女子自顾自推门而入施然而来，手中提着一个碎花包裹一脸得意，薛易单手握着书卷，只是微微后靠着椅背，心想六里倒是没有破窗而入。
　　须知六里的确是破窗而入，只不过破的是卧房的窗户。
　　“不用谢我！”六里“嘭”的一声将背上的包裹摔在了薛易的书桌上，这翠花包裹还是冲苍吉借的，用过还是得还的，是以六里解开那包裹扣也是用了几分耐心，带解开包裹之后，琳琅满目的灵芝仙草便铺了满桌，“薛易，很快你就能身强体壮堪比牛妖了！”
　　薛易打量着各色芝兰药草，她不是去泡水了吗？
　　“这是什么？”薛易捏起一个小陶罐，在各色仙草之中这个朴素的陶罐显得格格不入。
　　“哦，这是香料，给你做药膳的时候调味用的。”六里从容地从薛易手中拿过那个褐色陶罐颠了颠，“我专门走了一趟波斯妖那儿……嗯，买来的。”
　　确实是买来的，不过是用拳头买的罢了。
　　“调味？波斯妖？”薛易收回手，六里的指尖微凉，不小心划过自己手心留下一汪清凉，所谓冰肌雪骨可能不只是说美人颜色，或许触感亦是如此。
　　古来美人莫不都是妖吧，薛易莫名产生这般的怀疑。
　　“是啊，七里八……总之，是你们凡人可以吃的东西，八宝鸭、花菇鸡、松鳜鱼等等只要放一些这个，滋味甚美!至于波斯妖，他们喜欢幻化成商人与你们凡人贸易，他们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六里想到当年七里八里极是喜爱这种入味的香料，无极殿里专门有一间库房是存放香料的，六里看着手中陶罐，算是睹香思妖吧，不过不必太伤怀，反正三年之后他们又能尝上这些东西了。
　　只不过那时，会有谁可以如自己一样尽心为他们下厨呢？六里心里莫名闪过一丝黯然。
　　薛易身在京都当然知道波斯香料，只是一个妖，她如何对吃食如此上心？薛易发现，六里越来越颠覆自己对妖的认知。
　　薛易看六里拿着陶罐突然就默默不语了，不知在想些什么，除了极其爱惜头发，这妖还很喜欢突然放空自己。
　　“你喜人间饭食？”薛易问着却低头继续看着书，她一个妖怎么如此熟识人间菜名。
　　六里被薛易拉回思绪，喜欢人间饭食？她一只八千年的极富追求的老妖会喜欢俗食？当然不可能！她只喜欢吞食月华，她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老妖，月华和泡水才是她的心头好。
　　可是七里八里喜欢啊。
　　爱屋及乌，自己当然得弄明白有哪些人间美味，以及这些人间美味如何做才能更美味。
　　“我不喜，但我会做。”六里转着陶罐展颜一笑，五千年的颠勺掌厨，哪能不会。
　　会做饭让她一个妖如此骄傲？薛易看着六里突然笑靥如花，君子远庖厨，妖果然是妖。
　　可当六里端出一碗灵芝银耳羹的时候，入口的清甜甘糯让薛易不觉十七年来，即使自己生在侯府，或许也没有尝过真正的人间美味吧，又或是，这其中的灵芝仙草不同凡品，才能如此合乎口味。
　　“怎么样？”六里坐在薛易对面，得意洋洋地坐在桌边翘着腿，裙裾褪到大腿，两段白皙的小腿就俏生生地露在外面，同她一身玄衣对比强烈。
　　“尚可。”薛易搁下琉璃碗皱了皱眉，她是妖，自然不修礼仪，可薛易心中却莫名闷闷不快。
　　“尚可？”六里看薛易面色似有不快，难道自己三百年不下厨就生疏至此了吗，难吃到变色？六里焦躁地立起，一双玉腿便隐在了流光玄裙下，六里拿过薛易的琉璃碗，他倒是已经全部吃下，“只是尚可吗？”
　　“嗯。”薛易重新拿起书卷，不再理会六里。
　　“这次不算。”六里将琉璃碗扔在书桌之上，自己可是五千年的手艺，三百未做，已经生疏到一碗汤羹都征服不了一个凡人了？
　　要知道七里八里的嘴，那是世上最刁钻的嘴啊！
　　难道还有比他们还难伺候的主？薛易这棵豆芽菜？
　　六里突然燃起了熊熊斗志，薛易，啊 这几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何谓人间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