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蛇》一梨

21、第 21 章

　　六里醒来时，龙乔已不在惢棠谷内，六里惺忪着眼睛从千秋河浮出，却发现水面上竟然游动着十数只小鸭，挥动着羽翅，十分欢快。
　　六里开心极了，龙乔没有骗她，修成仙身，她便可以自在地吃水煮鸭蛋了！
　　惬意而舒心的日子未能长久，那日六里在木屋煮鸭蛋的时候，突然有仙气翻涌而至。
　　六里推门而出，便看到了一个容颜绝色的女子于海棠树下，打量着她费力搭起的歪歪扭扭的颇为潦草的几间木屋。

　　龙乔再回惢棠谷已是三年后，虽然对他来说，不过是在天宫挨过了三天，得飞上神而已。
　　当他看到惢棠谷原来的木屋焕然成殿宇，谷内不再群鸭横行，而是几只白鹤漫步时，便知道龙瑶来过了。
　　“姐姐来过？”龙乔于千秋河边看到了躺在花树下睡颜清浅的腾蛇，花瓣落了她满身。
　　六里睁开眼，挥开海棠花，不安地立起，“嗯，来过。”
　　“你知道了。”龙乔看着六里局促的样子，心中莫名一刺，她从何时起开始这般畏惧自己了。
　　“我，会做好的。”六里轻轻地说，她从不知道龙乔竟是天家女帝的胞弟，更是天命所定的未来天帝，而她不仅仅将是司乾神君的妻，更是未来的天后。
　　三年过去了，六里依旧未能从震撼中缓过来。
　　“不急。”龙乔看着六里良久，短短地吐出了两个字。
　　他先前总是希望六里能速速修炼，尽早飞升上神，他才能娶她为妻，大婚之日方能共历帝劫，合飞帝神，登顶天帝，为姐姐龙瑶卸下掌控三界的重担。
　　只是，她未有天赋亦是吃不得苦，即使耗费的年岁会长一些，也是能够理解的。
　　他已然飞升上神，坐镇司乾殿，已可同龙瑶共治三界，分担天责，六里即使稍稍自在一些，飞升慢一些，也未有不可。
　　六里听罢，只是怔忪了片刻，垂首不语。
　　龙瑶说过，自古天帝与天后携手登位同升帝神，掌三界安危，阴阳相助共负天责。因为先天帝猝然而去，下一任天命所归的龙乔当时仍旧十分年幼，龙瑶才不得不暂且登位天帝。可是到底未经帝神一劫，龙瑶威慑有限，或许一万年，或许两万年，若天界久无帝神震慑，长此以往，三界之中易生暗鬼，恐生灾祸。
　　龙瑶的话音仍旧绕耳不绝，她说千秋河是上古龙族飞升之地，最适合仙灵修炼，为三界安危计，六里需得尽早飞升上神，才能同龙乔合历帝劫。
　　可现在龙乔却对她说，不急。
　　为什么？
　　六里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因为她一旦飞升上神，他便需得与她成婚了吧。

　　龙乔长久地住在了惢棠谷，有时虽然觉得别捏，却依旧捡一些他觉得六里会感兴趣的话题说与六里听，比如天宫有一条天河，憩在那河里比千秋河更惬意，比如司乾殿有一片仙池，凡间的小鸭子养在那里可以活上一千年，比如尘霄海棠本出自九天，云天之上那片绵延不绝的仙花与彩云照相辉映，蔚为壮观……
　　只是六里的话却越来越少。
　　她更多地是闭目聚气吐纳月华，修习仙法巩固仙元，一日也不敢懈怠。
　　龙乔偶尔想给她渡仙力，六里也默默推拒，当初飞升登仙便是锤炼仙身的过程偷了许多懒，以至于渡不过雷劫，让龙乔平白为她扛下了，如今她再这般借用龙乔仙力，难道飞升上仙、上神，统共要历十余次雷劫，难道次次都要龙乔为她一一扛下？
　　那他们一起渡劫帝神，百道雷击而下，龙乔一人如何扛得住。
　　所以，她起初本就不该接受龙乔的仙力，更不该偷懒疲怠，一错再错。

　　那日龙乔于髓渊平鬼魅之乱，算出六里飞升上仙的第一次雷劫将近，负着满身污血急急闯入惢棠谷内，却看见劫云已经散尽，六里伏在千秋河畔，轻柔如绸的乌发散在水面上，月光柔美，映衬着她素日别在发间的那枝海棠红得分外妩媚。
　　她历了十道雷击，还有余力用仙法护住发髻上的海棠？
　　龙乔缓步走上前，六里刚刚历劫完，虽身心俱疲，但感受到了龙乔气息渐进，依旧缓缓抬首，冲着龙乔轻轻莞尔。
　　她凭着自己的能力挺过雷劫，自然心悦。
　　女子眸如秋水，天上繁星明月都显得黯然，不知不觉间，她早就不是那个稚嫩的小腾蛇了，她轻轻浅浅的一笑，便能倾动山河，使天地失色。
　　龙乔一时目光停滞，心漏数拍。
　　她许久未曾笑过了。
　　她一心修炼，这本该是他一直所求，只是他心底却总是觉得若有所失。
　　失的是什么，他一直不明白，如今他好似体悟出一二，好像她已经很久没有给他摘过海棠花了，那个从前见到他就抱着满怀海棠花欢笑的姑娘，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着他笑过了。
　　龙乔化去霜御剑，一身银衣铠甲跃入千秋河内，同那个白衣素裹的女子拥在了一起。
　　“卿卿。”
　　龙乔声音在耳边轻挠，温软柔和，像极了六里于凡间偶然偷听到的夫妻情话。
　　六里浑身僵住，龙乔吗？是龙乔吗？
　　可龙乔，从不会如此温柔待她。
　　她抬眼看向龙乔，龙乔眸中却像缀满了星河，六里一时恍惚，龙乔神色不如往日那般肃敛冷淡，月光勾勒出他容貌的轮廓，让六里突然想起了初次见他，就惊艳了双眸的冷俊。
　　六里失神间，便任由龙乔含情吻过她的眉眼，鼻尖，双唇……直至一龙一蛇纠缠在千秋河中难舍难分，激荡起阵阵水花。

　　六里很长时间不敢靠近龙乔。
　　因为那日他们醒来时，龙乔目光里柔情散尽，六里当即红了脸，顿觉难堪，随即化身而去。
　　为何他会是那样的神情？零零碎碎的茫然，震惊和意外。
　　而龙乔却猛然意识到了缘由，鬼魅之血，原是能勾起人心底丛生的欲念，那日他匆匆而来，未能扫净身上沾染的魅血，才同六里……可他是上神，原不该如此轻易便被魅惑。

　　惢棠谷里的两只白鹤产下了一只幼鹤，如雪的羽毛耀眼的漂亮，六里躲着龙乔的日子里，终于有了其他人的陪伴，即便是那样一只没有灵窍的小白鹤。
　　龙乔看得出六里故意的疏远，他想那日的事情让她心有芥蒂，可他们原本就会是夫妻，本不忌于此，解释也无从解释……但她既然是他未来的妻，她不开心，他觉得有责任开解她。
　　龙乔施了点仙力，渡给了小白鹤。
　　六里就这样看着龙乔面无表情地给小白鹤开了灵窍，然后略有僵硬对她解释，“它不是灵兽，无天命化而登仙，但有此仙缘，或可有机会修炼元丹，享万年天命。”
　　六里看着还未齐膝的幼鹤扇翅啼鸣，心底顿时生出小小的欢喜，这样它或许就可以陪伴自己许久许久了。
　　“卿卿，你想去凡间走一走吗？”龙乔一手负于背后，一手伸向了六里，目光放在了千秋河荡漾的波纹上，清清淡淡地问了一句。
　　六里怔怔地看着龙乔伸向自己的手，突然莫名觉得脸颊生热，亦是未敢看向龙乔，撇开目光也望着水波荡漾的千秋河，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龙乔的手中

　　六里生平第一次看着满桌的菜品不知如何下筷。
　　她当年入凡间，只敢于村落之间小心行走，最好吃的东西不过是煮鸭蛋，如今繁华街市中商铺里入眼的物品摆的琳琅满目，食肆中的美食更是惹得六里垂涎欲滴。
　　她心里忍不住雀跃起来。
　　龙乔看着六里，他未来的妻子，当着他的面，将一桌的俗食吃得丁点不剩。
　　六里回到惢棠谷的时候，明显带着恋恋不舍，可若是贪恋凡间烟火，便会耽搁她苦修飞升，若是如往日那般苦修，她便又是百年出不得惢棠谷。
　　“世上总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六里晃着素白的脚拍打着千秋河的水，扬起的水花点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龙乔立于六里身后，脸色藏在了月下海棠的花影里分辨不清。
　　“有。”
　　“嗯？”六里望着海棠树下的龙乔，刚刚是龙乔说“有”吗？
　　“你想要吗？”龙乔声音略带了一丝干涩。
　　“嗯，自然是想的。”六里看不清花影下龙乔的表情，但语气里已经带着了几丝渴盼，真的有既能徜徉人间又不耽修炼的两全之法吗。
　　龙乔却突然久久不语。
　　“龙乔，我想要啊。”龙乔一直静默，而六里又不解其意，便起身凑近龙乔，同他一起掩在了海棠花影之下。
　　龙乔深吸一口气，拉过容颜如花的女子，揽腰欺身，深深吻住了柔软朱唇。
　　是她说，她想要的。

　　六里觉得此番是她大大的占了龙乔的便宜。
　　他是未来的天帝，每一分修为都是苦修而来的，可她却在次次双修之后都化用许多。
　　双修所得仙力与外渡仙力不同，阴阳交合提升的修为，就如六里化用月华一般，不违天道的。
　　龙乔上神之尊，每次能施予六里的仙力，自是比六里沉在千秋河苦熬数年修炼得来的要轻松且深厚多了。
　　“龙乔，若一直如此会耗损你的修为吗？”六里如今夜夜都同龙乔宿在一处，但不再是因为求取仙力才餍不知足，而是习惯了龙乔身上温润的仙气，六里便觉得再睡在千秋河底不如从前舒坦了。
　　“不会。”龙乔闭目，轻吐两字。
　　双修之法，本就惠及两人，而且他，远比她想象的得到的更多。
　　龙乔每回征战回来，一身伤痕也都对她说不疼不痛的，如今他说不会，是真的不会吗？
　　或许自己不该这般贪得无厌。
　　可是，六里望着龙乔，龙乔对她这般尽心，到底是为了早飞帝神保三界安稳，还是，还是已经乐意娶她了呢？
　　他如今一直唤她卿卿，想来，已全然乐意当她为妻了吧。
　　六里抿着嘴角浅浅一笑，两只梨涡溢满了清甜。
　　“龙乔，日后我们大婚，是不是也同凡间一样，着红妆，戴凤冠，敲锣打鼓地拜天地呢？”六里突然仰头，望着龙乔含羞带怯。
　　同凡间一样？龙乔一时哑然，他们是天帝天后大婚，是天界最隆重之事，要在云霄殿受诸神礼拜的，哪里会和凡间一样儿戏？
　　可是龙乔看着六里淡棕色的眸，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是。”
　　龙乔想，终归是他和六里的大婚，如何成婚至少该让她喜欢吧。
　　“太好了。”六里激动地抱着龙乔亲了亲，又害羞地躲开了些，她于凡间行走，觉得新嫁娘着凤冠霞帔当真是漂亮极了，她也想日后欢欢喜喜漂漂亮亮地嫁给龙乔！
　　龙乔的心又莫名漏跳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