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蛇》一梨

20、第 20 章

　　然而，那个“她”真的就是自己。
　　当六里发现，自己已经出不去惢棠谷的时候，便觉出了事情的怪异来。
　　原来她一走远便觉得浑身乏累灵翅刺痛，不是因为修炼三阶仙身所致，而是因为龙乔对她施了仙法。
　　“为什么？”六里第一次恼了，龙乔是她化形以来最信任之人，为何他会听了那个从花香里传来的声音后，就硬生生地要将自己困在惢棠谷里？
　　“此间之事错综复杂，本君是为了护你周全。”龙乔负手而立，对着愤愤不平的腾蛇，语气算是和缓。
　　可六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修仙身飞仙，她在人间自由自在，也看了许多有趣鲜活的人事，为什么她一定要孤零零地蜷缩在千秋河底修炼？
　　“龙乔，我可以不修炼仙身，可以不成仙吗？”六里抬首望着龙乔，其实凡人虽然一生只区区数十年，但也不乏美满快活之人啊，而去纵使她不成仙，也有数千年的年岁可逍遥呢。
　　“不行。”
　　龙乔回答的没有丝毫犹豫，六里不满，刚欲询问，龙乔一字一句堵道：
　　“因为你是本君将娶之人，是本君未来之妻。”
　　龙乔之语掷地有声，六里懵然无措，“妻？”
　　龙乔深深看了一眼六里，眼中沉浮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他不久便能飞升上神了，早已修炼的心如止水，不知为何对着这个他本就不想娶的腾蛇总是忍不住动气。
　　“本君奉天命娶你，你身为本君之妻，就一定要飞升上神，与本君齐肩。”

　　六里终于明白，明白为何自己初初化形时龙乔会自天上而下，明白为何惢棠谷无人而至，龙乔却肯过谷陪伴于她，明白为何这几百年来，无论她如何令他失望，惹他恼怒，他虽厌烦，却都始终未曾放弃于她，因为她是他奉命要娶的妻。
　　她是他不得不娶之人，他只能忍耐着接受，即使心中不愿。
　　龙乔从不接过她摘的海棠花，总是面色冷淡不苟言笑，不愿和她在千秋河里玩闹，甚至他对那个花香里说话的女声，语气都比对她要温和许多。
　　可是，“不得不娶”是因为什么呢？
　　龙乔只是说天命如此，便就缄默不语，不肯多透露半点缘由给她。
　　六里心里，惶惑而茫然。

　　六里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龙乔，我，我可以不要嫁你吗？”
　　龙乔蓦然睁开眼，看到六里从门外而入，抿着嘴犹犹豫豫地问他。
　　龙乔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自一千岁知道自己要娶的人是惢棠谷那条整天顽乐的腾蛇后，纵使无奈也依旧时时自天上看顾关照她，五百年才等得她初次化形，如今又近五百年，才盼得她一丝修成仙身的机会，她这般资质粗浅这般愚笨无知，他都未曾表达过不满，如今，她这是不想嫁他吗？
　　她有何资格说出这等话？他是天家最为卓越的仙君，是天族未来的天帝，这条连仙身都未曾修成的腾蛇，竟是瞧不上他？
　　龙乔起身，冷冷道：“你若不想嫁我，便可不嫁。”
　　六里轻舒一口气，她游历人间，虽不能体悟何为夫妻，但龙乔不喜欢她，又有苦衷不能推拒亲事，龙乔于她到底不同，她不想拖累龙乔，也不想龙乔……过得不开心。
　　那由她推拒岂不就好了？
　　龙乔脸色沉郁，他看着浑身一松的六里，突然冷言冷语道：“但为了三界安稳，你要修成仙身方能离开惢棠谷！”

　　龙乔自从上次允诺她修成仙身便可离开后，就再未到过惢棠谷，六里身缚仙法，也出不去惢棠谷，六里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千余年前独自生活的小腾蛇。
　　只是她再也没有于花树上消磨时间的闲情了。
　　她很久没有这般竭尽全力过，她记得上一次这般不眠不休地沉在河底修炼还是修一阶仙身的时候，那时是因为她心心念念地盼着龙乔能够来谷内看她，如今却是因为要离开惢棠谷，离开他。
　　其实这样也不错，六里一边吞吐月华一边想着，王二估计有了许多小娃娃了吧，他那么温和善良，他的孩子一定也都是可爱友善的，不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愿意娶自己的呢？
　　没有也没关系，六里豁然的想，自己给他们展示一番自己漂亮的灵翅，再拿出王二给自己的那个最大的鸭蛋，他们一定也会和他们的爹爹一样，十分喜欢自己的，也会对着自己哈哈大笑，会摸着自己的灵翅目不转睛一脸惊叹。
　　想起此，六里便更加努力地修炼。

　　那日六里便觉得与往日不同，她沉在河底，却望见了河面上似有雾气萦绕，六里想着或许明日龙乔会来惢棠谷吧，每当龙乔要来惢棠谷的时候，千秋河总会腾起团团雾气。
　　她本想继续修炼，可天中渐渐有黑云积聚，隐隐有雷电于云层中不断闪过，六里心中生出沉甸甸的不安，惢棠谷纵使有雨，也不过是淅淅沥沥的柔风细雨，何曾有过这般怖人的黑云和耀目刺眼的闪电。
　　六里化成人身，跃出了水面，忐忑地望着越积越厚的云层，云堆中好似在孕育着什么可怕之物，让六里心中生出莫名的畏惧。
　　雷劫。
　　六里脑中清明一闪而过，她记得，记得有一次龙乔浑身伤痕累累，便说是历了雷劫，难道修成三阶仙身化灵登仙，需要历经雷劫？！
　　六里思索间，厚厚的黑云中便响起“轰隆”之声，突然一道雷电速速劈下，六里的心一颤，绝望地闭上了眼。
　　她决计逃不过雷轰于顶。
　　可雷响之后六里却并未感到丝毫疼痛。
　　六里睁眼抬头，望见了云层之下，一条五爪玄龙盘旋在她头顶，替她生生扛下了那道骇人的雷击，可不知为何一道雷击并未结束，随着雷声轰鸣，突然数道闪电齐齐劈在玄龙身上，让本来威风赫赫的玄龙立马痛苦地在空中扭曲蜷缩，六里浑身颤栗，玄龙轰然坠入千秋河中，云隙之中洒下点点月光，六里看到了自己的灵元化仙元，已然熠熠生辉。
　　她终于修得仙身，飞升为仙。

　　龙乔伤的很重，他修为本接近上神，接住区区一道雷击本无大碍，只是替人渡劫，有违天道，一道雷击后又一起降下了二十道雷惩，二十一道雷瞬间加身，即使是上神之体也一时难以承受。
　　六里把龙乔拖进木屋，每日悬着心看顾龙乔。
　　龙乔每日闭目疗伤，六里不知该如何帮忙，试探性地渡了些仙力给他，见龙乔没有抵触，便每日夜间化用月华，再将仙力渡给龙乔。
　　六里以为龙乔这般伤重，怕是许久都不会好的，可是十数天后，龙乔便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漠然地看了眼六里。
　　六里暗暗惊叹，如若是她，莫说十数天就能睁眼生气，怕是当下便被雷劈得渣都不剩。
　　“走吧。”龙乔重新闭上了眼，语气平平，毫无感情。
　　“我，我待你伤好些，再……”六里嗓子里卡着一个“走”字，如何都说不出口来。
　　“本君不用，走！”龙乔语气已然带着陌生的疏离。
　　六里沉默着一动不动，龙乔救了她的性命，现在伤重至此，她怎么可能离开？
　　可龙乔的语气，听上去又那么厌烦她。
　　“你今日不走，日后便再没机会离开。”龙乔睁眼，幽深的眸子紧紧盯住六里，忍着浑身的疼痛，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六里与龙乔对视了一眼，马上垂下眼帘，龙乔身上的气势太过迫人，六里心中生出小小的畏惧。
　　“龙乔，我不走，可以吗？”六里鼓起勇气轻轻开口，声音却越来越弱。
　　龙乔盯了六里片刻，不发一言，复又闭目疗伤。
　　应该是……可以吧，六里见龙乔没有反对，便忐忐忑忑地继续给龙乔渡着仙力。

　　龙乔已经可以起身，六里能帮他的便是尽量少惹他气恼，毕竟她没有离开，是为了让自己心安，总归委屈的是龙乔。
　　龙乔恢复得越来越快，待能来去自如时，六里才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六里以为龙乔伤好后，应会如往常一般马上离开的，他是天族的仙君，身负天责，不能停留人间太久，这是龙乔以往就曾对她说过的。
　　可龙乔如今日复一日地宿在惢棠谷，即使依旧不与六里说话，却也不曾有离去的打算。
　　六里不知龙乔是何意，难道是还没恢复完全吗？尚有内伤吗？

　　六里适夜望着皎洁的月亮有些举棋不定，她觉得龙乔显而易见是伤好了，应是无须再渡仙力了，自己今夜还是直接沉在千秋河底睡下吧。
　　“你没有去找本君。”
　　六里刚刚蜷缩成一团打了个哈欠，就听到水面上传来龙乔冷冷的声音。
　　六里猛地冲出水面，溅了龙乔满脸满身的水。
　　“我，我以为你伤好了，不需要渡仙力了……”六里结结巴巴的，看着龙乔蒸去了身上的水，内心浮起淡淡的歉疚和不安。
　　“你给本君渡过仙力？”龙乔眼中意外一闪而过，他养伤数十日，他以为她只是坐在他身边默默陪他而已，丝毫未曾感觉到有仙力入体。
　　六里很无措，她刚刚飞仙，实是能力有限，她已然将仙力悉数倾与龙乔，却没想到仙力稀薄，龙乔压根没有感觉到。
　　“本君今日睡在千秋河。”
　　六里尚未反应过来，龙乔便化作玄龙，携着她一股脑儿沉入了水底。
　　六里反应不及，而龙乔却已拥着六里沉沉睡去了。
　　六里扭动着身体努力想适应着裹着一条龙睡觉，可翻来覆去如何都不舒服，最后还是化作腾蛇，缠住玄龙，才觉得舒适了些，慢慢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