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蛇》一梨

13、第 13 章

　　“桃夭，你这般胡作非为，也不知阆化仙尊如何教导的。”页好自云端而下，一挥衣袖整个临澧城艳红的玫瑰花瓣顿时烧了一干二净，冷风一吹，没留下一丝痕迹，“回阆化山领罚去吧。”
　　桃夭五千年前拜入阆化仙尊门下，如今也算仙尊门下颇有资历的仙者，数千年来追砍六里也算是嚣张跋扈，可页好面对桃夭，虽非门下子弟，但话中教训小辈的语气却是极其自然。
　　“神尊，我现在不能……”桃夭看了一眼六里，并没有听从的打算，可页好一个眼风扫过去，桃夭便闷闷地说不出话来了。
　　“身为仙族，同一只妖精牵扯不清，你还想继续在这里做什么。”页好严厉斥责的声音听得六里都心里发毛。
　　六里叹了口气，埋怨地瞥了一眼页好，这天上的神仙向来不知道爱护小辈，桃夭这副委屈兮兮的模样放在妖界，哪个长辈不得心肝儿宝贝地揉揉脑袋温言好语地哄劝，这罗刹冥神尊可太没有母性了。
　　桃夭低头不语，脚下依旧一动不动，只眼里的泪珠儿不停打转。
　　仙族谁人不知，罗刹冥神尊向来看不惯各个仙府的小辈子弟，能入她眼的不过两人，一个就是天家的司乾神君龙乔，一个就是净苍山凡人飞升的上仙兮颜，其他仙家子弟在她老人家眼里都是仙族败类，一代不如一代，而自己这数千年来已经被她叱骂了数回，是以桃夭虽畏惧却并不在乎她语气冷硬，只是她到底贵为神尊，自己骂也不敢骂打也打不过，心里又担心六里会一命呜呼，左右为难急得直哭。
　　“咳咳，老娘同天家谈下了桩买卖，想必罗刹冥神尊便是来核实这笔买卖的，桃夭妹妹放心，这买卖未成，天家同九幽都是舍不得老娘死的。”六里按住伤口，此时伤口的血液已经凝结，六里轻松地冲着桃夭咧了咧嘴，“夜幽嘛，到底是幽冥的东西，有神尊在老娘可算是有救了，等老娘重新生龙活虎起来，再接着给你砍。”
　　桃夭眼泪汪汪地看了一眼六里，六里祈求着这小冤家可别这时候突然执拗起来，否则惹得神尊页好恼怒，随便一团炼狱火就能让她这只水灵灵的小灵狐变成一只干巴巴的烤狐狸，重新投胎转世，顺便给他们幽冥赚一笔黄泉买路钱。
　　桃夭听后踌躇片刻，瘪嘴冲页好屈膝一拜，化作一阵香风而去。
　　六里松了口气。
　　“夜幽之毒，三界无人可解。”桃夭刚一走，页好便凉凉地泼了六里一头冷水。
　　“小妖自是明白，说这话骗骗小狐狸罢了。”六里虚弱，喘了口气，沦为妖族数千年，怎么会不知夜幽之毒就算是冥府里的冥王都解不了，何况幽冥公主。
　　中毒必亡啊，六里啐了嘴中的一口残血。
　　“你与龙瑶交易，这条命本该由乔儿夺去，怎可食用夜幽！”页好打量着六里的伤口，那伤口贯穿身体，可短短时间内血液便已凝结，看来这蛇妖倒是有几分修为。自己因为龙乔燃符才抛下幽冥诸事赶到临澧，恰巧碰见阆化仙尊不成器的弟子桃夭刺向了前妖王六里一剑，六里因夜幽入心肺不可强行催动妖丹化出兵器，才生生受了那一剑，可六里不该服毒才对，她若自尽，岂非背约？！
　　“神尊果然是知道我与仙帝的约定。”六里摆了摆裙琚，页好若已经知道自己与龙瑶的约定，那她会知道六里七里的近况吗，“不知小妖的弟弟妹妹在幽冥可……还好？”
　　“龙瑶自不会骗你，那两只蛇妖死魂未灭是有转机的，如今养在孟苑与我儿相伴，不会出差错。”页好抬眉，“媚儿倒是很爱同他们玩，日后他们重回妖籍，本尊也可恩准他们继续留在媚儿身边，只不过你需得办好你的差事，可你竟敢擅自服用夜幽……”
　　“神尊误会！”六里急忙辩白，心下大喜，七里八里这两条笨蛇也有开窍的一天啊！怎么活着的时候笨的跟草绳一样，死了倒知道最该讨好哪尊大神，竟然攀上了页媚的大腿！页媚是个好姑娘啊，六里眼前立马浮现出一个紫衣红发的俏丽美人。
　　页媚，是神尊页好唯一的女儿，是幽冥集万千宠爱一身的小殿下，也是普善爱的死去活来的心上人。
　　页媚父亲是何方神圣至今仍是三界未解之谜，就连页媚的年龄也没个统一的说法，虽然神尊页好总是板着一张高冷厌世脸，但她膝下唯一的女儿页媚却是烂漫天真的性子，一双纯澈的眼睛一笑便化成一对小月牙，当真是人见人爱。
　　反正六里仅仅见过一次就爱的不行，也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普善甘愿为她一死。
　　“神尊误会啊，我实在不知道怎会中了夜幽之毒，但无论如何绝不会背弃与仙帝的承诺，定会助司乾神君渡劫飞升。”六里信誓旦旦，夜幽毒又不是一时暴毙，总归有时间供自己想办法抢在毒发而亡之前让薛易杀了自己，何况现在薛易怕正好恨自己入骨，自己绝不可出岔子连累七里八里。
　　“你肯守诺是最好，等乔儿清算了你这笔虐缘也好同我儿结亲，否则终究不尽完美。”页好瞥了一眼六里，颇为厌恶。
　　同页媚结亲？六里先是一惊，而后悲从中来，普善啊普善，你死得真冤啊，纵使你强补仙元逆天改命又如何，不仅神魂聚散，你家娇俏小美人最后还不是要嫁作他人妻。
　　“龙瑶说她让你先寻来了襄安侯府，神君下凡诸仙不得干涉，桃夭绝不敢近身侯府，为何你不在襄安侯府反倒同桃夭在这里缠斗，我在侯府布下的阵法当不会阻碍你吧。”页好上下打量了一眼六里讥讽了一句，忽然眼中一动，眸中寒光大现，“我收到乔儿仙符才赶来临澧，为防万一我曾给乔儿服食夜幽，莫不是你伤了乔儿，喝了他正神之血养你妖丹，偷鸡不成反倒染了夜幽！”
　　什么!
　　六里觉得这屋顶都快站不稳了，猛然想起这莫名其妙的页好仙尊不在幽冥待着怎么会跑到临澧来，原是为了薛易！原来那满府的禁制是页好所布，她还给薛易食用了夜幽！却是好手段，正神下凡仙家本不该干涉，所以纵使幽冥神尊心疼自己未来女婿想徇私一把，也不能布下太强的法阵干涉凡界秩序，可又难保什么妖力深厚的老妖不顾天家颜面想尝尝这正神之血滋养妖丹，而夜幽对人神无碍，只毒妖类，如此纵使哪个老妖饮了正神血怕也无福消受，落得个痴傻而亡。
　　可自己哪里沾了半点薛易的血啊！
　　六里想起自己大半年疼孙子一样地护着薛易，又是下厨又是教剑，一心一意半根毫毛都没碰……嗯？六里突然一阵心慌，转而便是晴天霹雳，苍天啊，自己昨晚睡了薛易一晚上啊！人妖殊途，虽没机会怀个小蛇但有机会有毒同享啊！！
　　而六里悲壮的表情看在页好眼里，便被当成了做贼心虚，“没想到你这蛇妖倒是不做亏本的买卖，知道最后要死在乔儿手中，便想啖其肉喝其血先行折辱于他！”
　　页好手中一团狱火直冲六里而来，六里忙忙闪避，但依旧烧了半边的头发，焦糊的味道刺的六里一阵心疼。
　　“本尊就先将你打回原形再囚在侯府，看你还如何作恶背诺！”页好化出锁妖鞭凌空一甩，吓得六里心肝儿一颤，这鞭子怎么在页好手中了？！当时在司乾殿六里被这锁妖鞭（桑寄自从打了六里之后，就将锁妖鞭束之高阁，后被页好讨要走为了解决幽冥突然多出的许多妖祟——都是浊染做的）抽了十几鞭直打出原形，那狼狈模样至今历历在目，如今还没挨着鞭子六里就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
　　页好一鞭子直直抽在六里身上，六里周身顿时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那鞭痕深达妖骨，六里一阵尖利的惨叫后立即化成了五寸长的小黑蛇，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不就是想抽出原形吗，一鞭子也能抽出原形，还能把自己抽缩水，六里想着不觉又哼哼唧唧两声，做出气息奄奄的模样来。
　　页好一时有些迷惑，一鞭子就抽出了原形？难道是夜幽之毒和桃夭的剑伤让她已经虚弱至此？页好想了想桃夭那一剑刺的的确狠厉，是以便收了鞭子，抬手捏住六里的蛇头向襄安侯府而去。
　　薛易立在海棠树下，看着海棠经久不落的红花眼中阴晴不定，而此时门府小厮突然来报，说师父已经快到金玉堂门口了，薛易才收回目光急急前去迎候，没想到师父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师父鹤发童颜，一袭皂袍仙气十足，但面色阴冷似有雷霆之怒，薛易正疑惑何事竟然惹得师父如此动怒，却看见师父手中拎着一条血淋淋的黑蛇，黑蛇细瘦，除了一道血痕不住滴血，蛇身还有一个血窟窿凝结着骇人的血块。
　　薛易呼吸几乎停滞，心头遽然疼痛，顿时僵在原地。
　　“你可有大碍？”页好入府前已经化成兮颜模样，拎着六里滴了一路的血，惹得侯府众人纷纷侧目，却不敢言语。
　　“徒儿无碍。”薛易凝了凝眉，稍稍稳住了一些心神，他看见那黑蛇蜷缩了一下尾巴，它还活着。
　　页好挥手斥退了下人，看着薛易虽然面色苍白，但举止无异，想来伤的不重，哼，这蛇妖算知道分寸，随手将六里抛到了薛易脚下，“这蛇妖胆大包天，为师已替你教训过了！”
　　“她，她死了？”薛易明知故问，只是暗暗擦尽手心刚刚冒出的一层薄汗。
　　“哼，暂时死不了，还没到它该死的时候！”页好从袖中掏出两只瓷瓶，“这红瓶是药粉，你涂在伤处可生肌止痛，这白瓶是药丸，你每日服食一颗护心养气。”
　　伤处？师父是误会什么了吗？薛易躬身接过两个药瓶，只觉这这个看似凉滑的药瓶攥在手中却十分烫手。
　　不待薛易说话，页好便叮嘱道，“这蛇妖曾是妖王，你不必太早杀它，养它一年半载，也能镇住其他小妖，免遭烦扰。”
　　六里心里忍不住骂天骂地，当老娘吉祥物呢！但碍在页好手里的锁妖鞭，六里只得老老实实地缩成一个圈，将头埋在圈里无声地咒骂。
　　“你放心，这黑蛇伤的重，不可能再兴风作浪，等到一年半后，你杀了它就是。”页好继续道，想起幽冥忘川里的水鬼最近作乱，而页媚住在孟苑自己终究不放心，必须速速回去，“为师还有诸多要务，不能在你府中多留，此张召唤符你知道怎么用，为师先走了。”
　　页好递给薛易一张仙符，薛易接过，点头答应，页好放下心，盯着缩成一团的六里警告道“你知道厉害就好自为之。”
　　六里颤颤巍巍地摆了摆蛇尾，页好冷哼一声，转身出了相府，遁身往幽冥而去。
　　薛易看着手中的仙符，撕成两半塞进了衣袖中，他永远不会再用这符纸了。他俯身蹲下看着脚边的小蛇，她以前还是妖王？难怪她有时如此高傲清冷，那她为妖王时可曾想过有一日会沦落至此？凄惨得浑身看不到一处完好，头部似乎有灼伤，颈下血窟窿血肉模糊，一条长长的血淋淋鞭痕几乎可以看见血肉下白森森的蛇骨，薛易不知为何心头怒火难抑，颤抖地掏出刚刚两个瓷瓶，拿出那个红色的瓶子，一点点将药粉洒在六里身上。
　　六里只觉得浑身疼痛骤减，鼻间一阵好闻的药香，页好留下的药粉？太爷爷的，薛易到底还是有那么一丁半点的良心啊，他知道自己用不上这仙药，也肯施舍一点给老娘了啊！六里舒展开蛇身，将伤口尽可能地露在外面，好让那药粉洒得准确些，别一股脑儿尽是往自己眼睛里飘。
　　果然是仙药啊，六里忍不住舒服的哼哼唧唧，血凝肉生，不一会儿伤口就长出了淡淡的粉红色新肉。
　　六里抬头拱了拱旁边的白色瓶子，不是还有那药丸吗，给老娘来一颗啊！
　　薛易看见六里已经不再流血，伤口也已经长死，轻轻将脚边的小蛇托起搂进怀里，倒出白色瓶中一颗青灰色药丸，塞进了六里早已经迫不及待张开的嘴巴里。
　　六里畅快地吞了下去，只觉腹中暖暖的，不一会儿眼皮渐渐耷拉了下来，浑身舒服得直想睡觉。
　　那就睡一觉吧，六里抵挡不住困意，盘在薛易的怀里沉沉睡去。
　　薛易心惊，那药丸不会与妖相克吧！可看到怀里的玄蛇一起一伏呼吸顺畅，便缓缓将心放了下来，她原来是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