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蛇》一梨

12、第 12 章

　　等到阆化山的阆化仙尊出关时，六里已经待在阆化山两百零六年了。
　　两百零六年，六里一直对这个闭关两百多年的仙尊抱有极高的期待，想来既然有本事不吃不喝闭关数百年，或许真的有本事可以解自己疑惑吧。
　　然而并没有，阆化仙尊只是叹气道仙元灵根乃是天生，纵使神佛也不可能使凭空捏造。
　　六里心灰意冷地走出仙殿，还没能见到娇滴滴的桃夭，就在一株梧桐树上看到了躺在树枝上一袭白衣风流恣意的普善。
　　普善是妖王，是一只道行极深的妖狐。同灵狐不同，灵狐乃灵兽，生有灵根仙元，层层渡劫之后便能够成仙成神；而妖狐是妖兽，没有灵根仙元，纵使化形为妖，也只能蓄养妖丹延长寿命活个千年万年，若有雷劫劈头皆因天道报应，却绝不可能修成正果位列仙班。
　　就像仙尊所说，这是天命，灵妖殊途。
　　而普善挥着铸元扇，笑看六里，说他有办法解六里心中疑难。
　　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六里迅速跟着普善离开了阆化山，以至于都没能同桃夭打个招呼，谁成想此去便是千余年。
　　再次相见时，六里早已经堕灵成妖，且一副妩媚女子扮相，彻彻底底激怒了桃夭脆弱的粉红狐狸心，六里故人相见眼泪汪汪，还没待反应过来，就差点淹死在桃夭一口一个“负心汉”的唾沫星下。彼时六里才知道桃夭寻觅自己千余年，更是芳心错付了千余年，可六里再愧疚也没办法重新投胎修个男儿身来。
　　桃夭的玫花剑招招狠厉，六里在纷飞的玫瑰花里差点交代了小命，彼时六里为妖，同已经修成半仙的桃夭相比实力悬殊太过，拼尽全力才侥幸逃脱。那次六里侥幸逃走后，桃夭红了眼发誓纵使上天入地也要剥了六里的蛇皮不可，是以六里带着七里八里两只小蛇辛辛苦苦躲藏了两千余年，直到普善死在九幽，将妖王之位传给六里。
　　“六里大人，如今落难的妖王不如狗，休想有人救你于水火了！”桃夭手中已经化出玫花剑，冷剑如霜，日光下熠熠生辉。
　　桃夭杀气腾腾地望着六里，想起了这三百年前听说六里死在了浊染手中时，简直想笑出声来的气急败坏，那条黑蛇隐匿两千年之后突然继位妖王，有几次同她相搏都是那只邪里邪气的狰妖半路救她，最后她竟然死在那只狰妖手里了？桃夭彼时的恸悔悲愤如今还深深刻在心中，自己追杀她七千年，她怎么能死在一只肮脏无耻的狰妖手上？！
　　一听妖界相传妖王六里重现临澧的消息，桃夭就颤抖着一路飞到襄安侯府，云头上恰恰看到了海棠树下饮酒观剑的女子。桃夭长舒一口气，她果真还活着，紧接着就是腾腾的怒火与怨气，活着就好，活着就等着死在自己的玫花剑下吧！哼，襄安侯府有正神下凡历劫自己侵扰不得，便在临澧守株待兔，两个多月了，终于等到六里踏出了侯府。
　　“若是这世上老娘有朝一日心甘情愿死在谁手中，自然是桃夭妹妹剑下，”六里继续呵呵笑着，心想只能祭出混天刺拼一拼了，“只是从前贪恋人间不愿亡命九幽，此刻却是身不由己早已命交他人了。”
　　“对不住了桃夭妹妹！”六里大喝一声，掌中聚力催动妖丹，可是妖力入心，未能抵至妖丹处，六里便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桃夭眼见六里想催动混天刺，自知大意不得，使出十足十的力旋身执剑直冲六里心口而去，谁知六里不仅没能祭出混天刺，反倒先一口黑血喷了出来，彼时收力已然来不及，桃夭下意识地将剑偏了一寸，却依旧贯穿了六里的身体，鲜血沿着穿透身体的剑尖一滴一滴直至淌成血流，湿了满屋顶的玫瑰花。
　　桃夭的手抖得厉害，六里吐出的黑血染在她的胸口暗沉一片，而六里的脸上的血色沿着剑上的汩汩的血流一点点褪尽，她恨了怨了数千年的人终于要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了？可是桃夭此刻却没有心事已了的狂喜，反而脑中一片茫茫的空白，心里突突地一下一下跳着生疼。
　　六里心中此刻却一片咒天骂地，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六里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吐在桃夭胸口的血，血色黑沉，闪着幽幽点点的蓝光。
　　“夜幽？”桃夭已经反应了过来，顺着六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口，目光惊惧，“你服食夜幽？”
　　六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屋瓦上，苍天啊，本来桃夭那一剑纵使贯穿心肺也要不了自己性命，但是夜幽之毒，是由长在幽冥道上的仙草炼化，于人仙无碍，却是克妖至毒，它会慢慢蚕食妖丹再渐渐地混沌妖元，没死之前先变废物智障，彻底让一只生龙活虎的大妖再无回天之力。
　　但有一点好处，虽然死的难堪，又傻又废，但再觉不出身心痛苦，记忆渐失，死前只会留下一生最美好的一段回忆含笑而去，是以很多窝囊厌世的小妖多会服用夜幽了断余生。
　　“你原来早就不想活了。”桃夭看着六里声音虚浮，一双桃花眼倒映着满屋顶的红艳，仿佛红了眼圈一般。
　　六里心中憋屈，一个劲儿的含冤，奈何现在她气力猛然大损一句话说不出，天杀的到底谁暗算老娘！自己就算不想活那也是让焚琴去采七叶一枝花用以淬毒，此毒效微，但混合蛇血乃是剧毒，六里打算自己每天没事吃两幅，等待周身沸腾着毒血体虚无力之时，既方便薛易结果自己，还能顺便找机会暗害一把浊染。
　　这死得多么爽快，死后还能是一条威风凛凛的剧毒蛇尸！自己哪会用夜幽这般变态扭捏的破毒？钝刀子割肉罗里吧嗦，最后还莫名其妙要死在桃夭剑下……
　　六里想起桃夭不禁抬头，日光之下恰巧看到桃夭眼中晶亮一闪。
　　唉，这别扭倔强还傻兮兮的小灵狐啊。
　　“咳咳，放心，死不了，以后还能再给你追杀个千年万年。”六里抹了抹唇角的黑血，强挺着身子站起，自己此刻可不能放弃，咬牙便一把抽出了体内玫花剑，潇洒地扔给桃夭，剑上染了夜幽毒，闪着点点蓝光。
　　六里心中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腰板依旧挺得死直，太爷爷的，这点痛算得了什么，三百年前自己的蛇胆都被浊染的弯月刀活活挑了出来，区区一个血窟窿要不了命，要命的是这个狗屁夜幽啊，到底什么时候入体的？
　　“……你会慢慢忘了我吗？”桃夭深知夜幽效用，也知道夜幽之毒无药可解，六里此番必死无疑，她收回玫花剑，话音里都打着颤儿。
　　嗯？
　　六里看着桃夭泫然欲泣的模样一时还扭转不过来心态，几千年来一见面就刀剑相向打得要死要活，如今诧然看到桃夭哭啼啼软绵绵的模样，六里感觉一下被拉回了阆化山，自己还是一条英气勃勃的玄蛇，桃夭还是那个被追着嗷嗷叫的小红狐。
　　这感觉很不妙啊，这是行将就木人之将死的节奏啊，六里忙忙在心里呸呸呸。
　　“忘不了忘不了，你昏天黑地地追杀了老娘七千年，老娘就算喝了孟婆汤怕也是要留下心理阴影。”六里想拍拍桃夭的头安慰安慰，却差点被桃夭发髻上簪的玫瑰花枝扎破了手。
　　“哼，倒真是温情脉脉。”一声冷傲的声音从云头之上传下。
　　六里和桃夭不约而同抬头望去，入眼便是一个银发白衣浑身上下白得跟雪一样的妍丽女子。
　　这哪位啊？六里一脸茫然，太爷爷的莫不会夜幽毒已经入骨了，自己已然忘记了些许记忆？
　　桃夭却意外地喊了出来“罗刹冥神尊？！”
　　罗刹冥，六里心中一跳，腿脚一软，幽冥的公主！
　　这可怪不得六里心跳腿软，毕竟这幽冥公主资历放在三界都是叫得上名号的，如今天家女帝见她都要客客气气，因为天家同幽冥本就同根而生。
　　幽冥初建要追溯到万万年前，上古之乱洪荒之后，第一任冥王乃是父神第十子凌日，本是众望所归将来继位天帝的，可不知为何却自堕幽冥建冥府号冥王，永居九幽，后娶北溟公主溶月为冥后，恩爱非常，先后生下九子，冥王神逝之后便是第三子贲符继位，贲符神逝之后由其唯一一子华晔继位，而今华晔已然数十万岁，生有一子一女，子尊号修罗幽，女尊号罗刹冥，众仙见之皆称尊号，至于名字，六里苦思冥想，好似叫页好……
　　六里其实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事，毕竟无论九霄还是九幽同六里都攀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但能这般细数幽冥族史，还是拜昔年妖王普善所赐。相交渐深，六里便见识到普善其实空有一副高冷的皮囊，内里却是个十足十的话痨，而痨的最多的便是这幽冥之事，六里纵使丝毫不关心一点不在意，但久而久之也听进去了一二。
　　但自从在九幽带回了普善的尸身后，六里就再未同幽冥的有任何瓜葛，应该是不认识这位幽冥公主的，应该吧，毕竟吃了夜幽也不敢全然肯定，六里心中叹气，这狗屁夜幽啊！
　　夜幽？幽冥公主？六里复又抬头盯着云头之上的白衣女，不会是她给老娘下的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