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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血修罗(下) ...

  •   午后的秣陵十分安静,南偏门的小道上除了公主仪仗和丞相车马,就再无守卫,静得十分可疑。颜相几次喝令侍卫停歇观望周围动静,最终在半信半疑里又重登马车,朝秣陵正殿而去。

      绯阳所乘的马车行在最前面,她想起方才假传的皇帝密令,还有颜相那如狐眼转动的眸子中透出的厉厉精光,不觉冷汗涔涔,只需一个不慎,她便回不来了。

      耸立的南门越来越近,绯阳也越发紧张起来,总觉坐下的车马跑得不够快,她伸手撩开帘幕想要唤马夫催鞭,却在下一刻忽然止住,颜相向来多疑,此次能令他由南偏门进秣陵已是不易,怎能再生枝节?她蓦然闭了眼,撩幕的手亦悄然垂下。

      “杀——”宁静里陡然生出这震天声响,令所有人浑身一颤,仿佛被雷电击中。

      绯阳慌忙抓开车帘,却耐不住浑身颤抖,入眼铺天盖地尽是枪戟弓箭,想要找个缝隙细窥一番也难,只听得噗噗簌簌的声音密如蜂窝扑将而来,那箭尖锋利耀眼,如一道流光直射而来。绯阳蓦然尖叫一声,迅速将车帘丢开,整个人滚向另一边,神色呆滞地望见那箭尖倏入骈车车壁,闪出晶光。

      “出来!”未等她回神,就闻车外一阵怒吼,两名侍卫一把将帘幕扯落,架住她双手便拖了出来,边上是另一驾马车里颜相愤怒阴鸷的脸。绯阳奋力挣扎,不防那箭雨疾如流星一般簌簌射至,钝钝几声过后,有侍卫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惊得颜相大声叫道,“别管她,我们快走!”于是另一名侍卫随手将她扔回车内,并迅速拔出利剑在马股上狠狠刺了一刀。

      马儿受惊引颈惨嘶,前蹄高高扬起猛然发力,瞬如离弦之箭一般掠奔而去,将车内的绯阳公主颠得四处乱撞,险些摔出车外去。哭声喊声混成了一片,侍女们抱头乱窜,时不时有人惨叫着应声倒地,绯阳躲在车内瑟瑟发抖,只得紧紧抱住了自己,一双眸子只知盯住车门外那一方天地,失却了所有的感官。

      外头疾矢破空声铺天,惨叫厮杀声盖地,绯阳死死抓住窗棂,身子颤抖如风中枯叶,连一声呼救也喊不出。马儿疯了一般四处乱窜,疯狂的疾驰颠簸令她全身酸痛无力,不断有枯枝残叶如刀锋掠至,在她娇嫩的脸上划出道道血痕,连鬟发散乱也不知。绯阳忽然回首观望,只见迅速倒退的景物里,那飞扬翘首的宫殿檐角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仿佛她心里愈渐熄灭的希望。

      总以为贵为公主不会落至如斯惨地,总以为助了七皇兄定能受到保护,如今才明白,战场阵地是热血男儿的天地,喊杀声和刀剑相拼声是唯一的骊歌。没有人会注意她这名弱小女子,没有人会知道她的马车脱缰已久,也许不久之后不是撞上峭壁便是摔落悬崖,这高贵的公主性命便如流星陨落,再无人记得。

      “公主!”那声呼唤犹如黑暗里一束狭小的阳光,久旱大地上第一滴雨露,令绯阳血液一滞,双眼霍然瞪大——长风猎猎里,一骑乌骏凛凛乘风,马上那人白衣胜雪风氅翻飞,模糊了面容淡去了神情。可绯阳知道,能如此来救的她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正是尚清。

      “尚清……”风雪直剌剌地砸上面颊,她抖抖索索伸出手去,全然不觉前头车马已逼近崖边。

      “公主!”尚清不觉心急,挥舞鞭子狠狠抽上马股,眼看着那疯马陡然发力将车辕挣脱,疾驰中的骈车失了牵引猛地侧翻在地,车盖如散架一般瞬间飞出数丈,连带着车内的绯阳公主亦如飞花一般被抛了出来。

      尚清心头一紧,再顾不得许多,狠力一蹬马镫,整个人便借力朝绯阳飞身扑了过去,并牢牢揽住了她绵软的腰身,猛烈的冲力将他们带得在地上踉跄翻滚数圈,只觉周身剧痛如裂。

      绯阳紧紧抱着尚清,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直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方小心翼翼睁开了双眼,正巧看着那辆残破的骈车在地上拖滑数尺之后便翻下了悬崖。她不觉浑身一震,背后漫上阵阵寒意,又盯着尚清呆呆望了片刻,忽然深深埋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尚清淡淡笑了笑,任细雪飘落在他二人身上,目光徐徐飘向遥远的秣陵宫檐,在那里,刀剑掠尘兵将厮杀,却幸好没有他的宓兮。

      只有颜睦这个老贼。

      颜相所在的马车拼了命一般想要往外冲去,无奈被重重兵阵包围,左突右冲,终究在流矢的尖啸声中累马伤兵元气大伤。他气急败坏地想要喝令侍卫勒缰调头逃跑,却是为时已晚,弓箭手觑准了时机连发数箭,正中扬蹄的马腹,数个细小的窟窿里鲜血飞溅,喷了车外侍卫一身腥热。而左右兵甲阵中忽然飞出数支长矛刺中马身,顿现五六个狰狞的血洞,正在往外淙淙冒着鲜血。

      骏马惨厉地尖嘶一声颓然倒地,在冰冷的石面上簌簌抽动,马眼里流出泪水如河。人群里有人大声吼出一声,“诛奸臣扶明君,江夏王神勇,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马车轰鸣着翻倒在地,擦着地面滑出一大段距离,一些士兵见大势已去便纷纷缴械投降。却不想颜相竟攀着窗格探了出来,大叫着,“江夏王谋逆!江夏王谋逆!”剩下那些忠诚死士见状立刻上前护卫,只是这一瞬间的疏忽,叫江夏王的侍卫钻了极佳的空子——

      趁他们回身奔向颜睦的时候,无数箭矢夹带着寒风和扎人的雪粒子呼啸而至,直钉上每个人后背,自胸口穿透而出,寒光瞬如列缺斩掠而来,车壁被密密麻麻的疾箭射成了巨大的刺猬,箭尾堆叠如尸山,里头的颜相睁眼钉死在青厢车壁上,一身锦袍亦被暗红血液浸染,一条血色小溪蜿蜒流出车底。

      江夏王当机立断迅速封锁消息,又着人控制了秣陵内外,终于一战定乾坤。

      不多时秣陵正殿连夜传出皇帝口谕,命京都城中文武百官服官锦携官印速抵奉天殿外觐见,皇帝大病初愈惦念国事,即刻便要登殿上朝。而绯阳公主多日侍奉在侧,每药亲偿,此时亦陪伴皇帝上殿议事。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平素门庭冷清的秣陵外忽然车马如流纷沓而至,各式马车车與将正门外堵个水泄不通,各位官员疾步而下各整衣冠,生怕有半分的闪失。

      殿前武士奉命打开奉天殿三对朱漆大门,内侍宣群臣上朝,温相为首带领百官登殿排班,正疑惑踟躇间,只见一身华服的绯阳公主步履细碎,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名龙袍男子缓缓上得殿来,大常侍柴禄跟在后头亦步亦趋,令众臣暗自舒了口气。

      公主加亲侍,这黄袍玉带的男子必是他们日日夜夜惦念的皇帝无疑。

      殿侧内侍扬声高呼,“皇帝上殿,百官跪伏!”那尖细高亢的嗓音如一道粗又利的鞭子劈打过来,令众人迅速垂下了头不敢直视之,只按品阶依次跪伏在地,三呼万岁。

      “众卿平身。”那声音略显润亮,与昔日皇帝之声相去甚远,颜尚书不觉微微抬首瞟了一眼,蓦然间如冰箭刺入心尖,霎时全身冰凉,连血液也沉入脚底流入青砖,丝毫不剩。

      大常侍展开一沓皇绫大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久病而疏政,今择人品贵重之七子晹,其人性善而温厚,深消朕躬,殇以皇位,以固我萧氏天下,肇造弘基,秉传社稷万代,钦此——!”

      一时鸦雀无声,群臣个个躬身仰首,望见那一袭金灿龙袍之下更为年轻的容颜,不知何时竟登上这九五之座,而他们已然已朝其三叩九拜俯首于地,此等大礼一授便是承认他的帝王身份,加之这所谓的帝王诏书,不得不从,不得不信。

      “群臣拜见新君——”内侍的声音再次于大殿回响,绯阳公主率先振衣拂袖,双手交叠朝皇帝下拜,温相亦不慌不忙地跪将下去。颜尚书迫于压力亦不得不跪,其他臣僚见颜相之位空置,仅凭其弟颜尚书难成气候,于是顺应风势通通下跪俯首。

      内侍再展皇绫宣读新帝诏书,堂堂正正地将年号改为至元,百官齐声拜谒。

      宏亮的和声在奉天殿上空久久回荡,上激青云下震山河,萧晹在龙椅上正襟危坐神色泰然,仅虚手一扶,纵是四海升平帝临天下,再换移不得。

      ×
      谁也没有想到飒女将会成为新帝的淑妃娘娘,而侍奉已久的杨夫人仅仅只是婕妤。

      江夏王登基的那一日,仿佛是上天眷顾,北疆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姚将军摔精兵在边关连连大捷,将突厥打得落花流水退守五百里,收回郡县十座,缴获器物无数。新君龙颜大悦,立时封他做固北侯,赐食邑八百,并聘其女为妃。

      同日,新君将一纸诏书送至秣陵主殿,又允绯阳公主照顾睿武帝之请,只是太上皇的不愿归京,难免引起众臣诸多猜测,纵有怀疑但个个噤口不语。

      宓兮说这番话的时候,她仍在秣陵的偏殿照顾秦王,尚清每隔五日往返一次秣陵与皇城,将最新的消息带给她,可次数一多也开始埋怨,虽说秦王替她挡了一箭,也无必要如此寸步不离。可宓兮淡淡一笑,说事情并非他所看到的那样。

      究竟是哪样,想必无人能说清,就算是宓兮自己,也无法说个明白,照顾秦王是为了什么,报恩?还是因那一箭生出爱慕?可她待他的态度冷淡,仿佛又与此二件毫无相干。

  •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亲们多留言,我也会有更多的动力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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