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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血修罗(上) ...

  •   新年方过,秣陵宫殿的大红灯笼尚未撤下,洋洋喜气仍残留在众人眼底,主殿里却传出密信,齐皇本就年事已高,加之秣陵殿宇薄寒究竟不如建康城内的金砖碧瓦温柔乡,不免被夜深时的寒气所侵,连日来几度昏厥,怕是时日不多。而颜相亦得到消息,永安王自洛阳快马加鞭赶回,不出十日便可至秣陵,一时间,原本被新年喜色冲淡了的紧张气氛,瞬间又诡谲了起来。

      殿内一如既往地灰暗,四角立着的纱制宫灯在地上投下斑驳暗影,凄惨惨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啜嚅着最后一口生气。尚清托了一碟汤药翼翼行进,心头莫名复杂。方才婢女不小心将新煎的药翻洒了,惹得绯阳公主一顿发怒痛骂,将那婢女狠狠打了一顿,又命医官尚清立刻再煎一副并亲自送来。

      此刻他行至殿外廊角就见夕阳已然落下西山,天色瞬然灰蒙,暝色四合将所有暗地的勾当密谋全数掩盖。

      殿外一个人影也无,宫灯所及之处亮起一团又一团的暖光,其下影如飘絮绰绰,一道低沉的声线自那昏暗里悄然飘出,令尚清脚步一滞,迅速藏在廊柱下方的一丛草枯里。

      一盏宫灯四处照了照,仿佛是在确认四周是否有人,尚清低头伏在黑暗里,双手将那碗药紧紧护住一动不动。

      静了片刻,又响起另一道男子的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清亮嗓音,“自古以来,凡立非常之事,必侍非常之人,如今陛下病危,而国仍无长君,是社稷之祸,必于众王爷中选贤者能人继之。永安王才能了得,文物韬略皆出各王爷之上,大常侍阅人无数不会不知,颜相推举永安王则是行非常事,完全是为国家,满朝文武能为国分忧者,唯颜相耳。”

      此语委实惊人,令尚清心头一凛,顺着暗淡宫灯望去,却见那人侧影模糊难以辨认,倒是他对面那名皑皑老者,听这人唤他大常侍,想来应是皇帝身边的柴禄。

      只听大常侍冷冷哼了一声,低沉语声十分不屑,“你说颜相为国分忧,不知他是想做周公、召公呢,还是想做易牙、竖刁!”

      周公、召公皆是西周初年重臣,武王死后,成王尚年幼,他二人治理家国平定叛乱分封诸侯,创立典章制度,开创了“成康之治”。而易牙、竖刁是春秋齐国齐桓公亲信,同为重臣,他二人却在管仲死后共同专权,造成齐国大乱。此刻大常侍将颜相比作易牙、竖刁之辈,便是十分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令那人一时尴尬难堪,隐有怒意。

      “罢罢罢,届时永安王荣登九五颜相掌权,我看你这大常侍还有何好下场!”说罢那人忿忿甩袖而去,转身的瞬间,那略带怒色的眉眼映入光亮里,泄露他隐秘的身份——右仆射邓融。

      相传他是东汉开国功臣邓禹的后代,邓禹年方廿四就担任司徒,而邓融时年廿七,自恃出身世家大族,且本人才学出众,暗自希望在而立之年时成为宰辅之臣。有人闻他在中书省当值时曾伏案悲叹,“年近三十尚且如此落寞,且让邓老耻笑矣!”

      永安王素来体察入微,又善攻心之计,不日便召他入府深谈,此后对他十分器重,关照颜相提拔他成了仆射,由此邓融对永安王感恩戴德十分忠诚,此番鼎力相助甚至想要说服大常侍,亦在情理之中。

      尚清不敢懈怠,提紧了十二分精神观察廊下情形,只见大常侍独自一人提着宫灯在原地立了许久,方迈着绵重的步子缓缓离去。他又在黑暗里伏蹲良久,闻四周静谧无声,才悄悄伸了伸麻木的双腿,摘了草丛里一片扁长的细叶,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耳室,将那汤药重新搁上炉子。

      尚清双手拈了那片细叶含在唇间,气息微吐瞬吸,发出如画眉一般悦耳的声音,在入夜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那鸟鸣欢快急促袅袅而出,在风雪里低低转了几转,又缓缓落在空茫旷远的夜空里。

      一抹银白色影子在浓重如墨的夜色里闪了闪,并不醒目,仍然被尚清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轻轻搂过小诸,将一方细小的纸笺塞了过去让它衔着,又温柔地拍拍它柔软的皮毛,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嘱咐道:“回去吧。”

      小诸的眸子在黑暗里明亮如灯,闪着幽幽的光,它得了命令便迅速向外跃去,顷刻间就无影无踪。

      前夜里落下的一场大雪还未退去,推窗就见外面疏梅缀红承雪,殷红煞白分外好看,甫始增翠的松竹亦被积雪压弯了头,颤颤地垂向地面,其时残冬已近而春色将回,万物复苏而慵懒。而在被大雪困了几日之后,永安王的大队已然逼近秣陵,再容不得人赏景吟诗笑看风月。

      宓兮一早便装扮得当,就连秦王亦是一身戎装神色肃穆,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推门而走,今日的大事必须一变定乾坤。

      方行至偏阁门外,那狂风就夹着细细的雪粒子倒灌进来,直往脖子里钻,宓兮不由拉紧了身上的裘袍,却见耀白的雪地上一排人影灰蒙,个个斗篷遮面裹身,包得严严实实。

      当首却是一名身形纤长的戎装女子,她亭亭立在雪中,任浓密的雪沫子随风扫上面颊沾上修眉,神色很淡,淡得仿佛融在了冰雪里,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十分夺人,仿佛一面镜子,在黑暗里折射出一道最璀璨的光。

      她看人的姿势既不高昂也不卑微,仅仅平视着他们,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说,“王爷命我护送杨夫人至此,并让我告诉璇玑子,只须在此处静候佳音即可。”

      宓兮这才看见立在她身后伞盖之下的颦烟,脸色有些白,神色亦有些慌张,虽一身名贵衬人的紫貂裘,却堪堪被这戎装女子掩盖了下去,像是瑟缩在她光华里的一抹阴影。

      “既然王爷有如此把握,宓兮自然遵命。”她盈盈颔首回礼,见那女将毫无寒暄客套便进了阁内,吩咐众人安顿好颦烟,这才在当中左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再虚手一抬,“璇玑子王爷都请入座吧。”

      门外侍从将炉火一盆一盆地搬进,融融火光照得每个人脸上都似暖了一层。宓兮见她行事利落,又端的一副英姿富丽模样,便也不绕弯,开门见山地问她,“王爷可是着飒女将护卫我等?”

      姚菀微微吃了一惊,不禁面露赞色,“姑娘聪慧,王爷命我护卫此处安全,马虎不得。”

      此时从外头匆匆跑来一名侍卫,俯身在姚菀耳边低语道,“将军,卑职已在半路截住王妃将秀小姐救下。”

      姚菀闻言淡淡点头,亦是用极低的声线道:“让她准备准备,晚时觐见公主,但切莫走漏风声。”

      那侍卫默一颔首,即刻领命去了,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姚菀抬头薄薄笑了一笑,却很僵硬。

      “今日的雪很大。”秦王忽如其来冒出一句,令姚菀略略侧目,却又很快会意,唇角悄悄一扬,“秦王可放心,王爷部署缜密绝无纰漏,而且……”她顿了一顿,眉头轻轻拧起,“这攸关性命的事,只能赢不能输。”

      江夏王若是败了,不仅要搭上当殿者的性命,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皆会被连根拔起,是名副其实的扫宫——像扫落叶一样,把所有认为会构成威胁的人一个不落扫入黄土封存地下,包括秦王,宓兮和尚清。

      “是啊,过了今日他必须是皇帝,否则就只有死。”宓兮的声音听来毫无温度,平淡得仿佛在说一只蝼蚁的生死。

      “你说什么?”一声惊呼自帐幔后响起,颦烟一脸震惊地立在原地,面色惨白如纸。

      “你说什么!”管常侍怒色满面呵斥仆射邓融,“江夏王奉旨见陛下,你竟敢阻拦!”

      邓融满身披挂,神色冷冷,“常侍说话可要小心,适才陛下明明下旨,无论何人不得擅入宫门一步,违者斩,不知王爷安的什么心思,敢说这番大话。”

      “你……”管常侍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找不到话语来驳,愤怒间但闻江夏王语声稳当自身后传来,“叔季,莫要莽撞,邓大人,父皇自病来心情反复,许是一时兴起要见本王,此刻却想清静了,既然父皇有旨,本王退下便是。”说着,江夏王朝管常侍使了个眼色,十分恭敬地退下千阶。

      管叔季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只得闷闷跟在江夏王身后,此处两旁皆是将士守卫森严,他即便有话亦不敢乱说,直到出了主殿外乘上马车抵达自家营帐外,才低声忿忿骂了一句,“什么东西,不就是颜睦的狗腿么!”

      江夏王闻言望了他一眼,并无责怪,只是薄薄一笑,“叔季,好戏还在后头呢。”

      管常侍一怔,见江夏王神情自若并无一丝愠色,不觉十分奇异,于是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辆四角挂着琉璃风灯的马车正停在营寨外,车帘半挑挂在玉钩上,里面那女子的容颜若隐若现,却让管常侍脱口而出,“公主……”

      绯阳略略昂起头朝江夏王嗔笑,“未曾想出个皇寝也如此困难,皇兄快些准备吧,莫让颜家得手。”

      萧晹也笑,神色却沉重下来,“如今尚缺一人,此人需得颜相信服,否则便难将他引至南偏门,我等埋伏亦是白费了。”

      绯阳敛了笑意,目光幽幽一转,“臣妹此次前来,就是要做这个信使。”

      萧晹点点头,似有歉意,“孤本不欲使你做这凶险之事,无奈颜睦狡猾,除却你,他是谁也不信的,究竟你是父皇身边的公主。”

      绯阳闻言却是沉默,眉眼沉沉地压了下去,目光里透出狠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更例行事务,呼唤留言,留言呀留言,乃在哪呢,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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