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曲江临池柳（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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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水楼易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当众人想要一睹新楼主——蝶舞的风采之时，逸水楼却闭门谢客，说是要内部调整，并承诺将为众人奉上更加出彩的逸水楼。于是，众人心痒难耐地翘首以盼，时间不觉就过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内，萧尧忙得晕头转向。
接手逸水楼之后，她才真正对这个时代的青楼有了细致的了解。在风雩，青楼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官妓。她们是向政府正式注册登记，没有人身自由，自小接受严格的训练，琴棋书画，百般舞技，样样精通。她们不仅提供声色服务，更代表了当时最高的艺术水平。另一类则是私妓。私妓的艺术修养不如官妓，她们接触的社会面比较宽，文化构成也比较复杂，但所受到的压迫也更为严重。而逸水楼在水湄接手之前，是属于官妓范畴。在水湄手上，因为当今圣上的特备眷顾，逸水楼有了更多的自由和方便，这才有了后来许多有才有貌的姑娘到这里来挂牌的现象，无论官妓、私妓。
所以，在青楼，卖艺不卖身的人少之又少，她们的职业和社会地位决定了她们的生活。逸水楼为楼里的姑娘提供的自由，主要指来去自由。外人只道逸水楼的姑娘如花似玉，才貌双全，是男人纵情声色的绝佳场所。没有深入了解的人不会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困苦，也才会出现像柳依那样普通百姓的好奇她们的才与貌，世间的美总是格外受到瞩目。
萧尧现在知道在楼里，卖艺不卖身的人只唯她一人，好在她如今是个歪打正着的楼主，否则人身安全堪忧。直到此刻，她才知晓水湄当初一味拒绝自己和兰幽见到自己在逸水楼登台时的愤怒究竟缘何而来，他们都是出自真心关照自己。她会将这些铭记于心，常怀感恩。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一来，于她所要组建的情报网却有极大的好处，谁能保证软玉温怀在抱时，守口如瓶呢？萧尧清楚自己绝非善类，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但这个方便是有前提条件的，是在他人的方便没有妨碍到自己的情况下。如若没有利益冲突，她关心别人是理所当然的，如若有，她自然是优先考虑自己了。
更何况，她们各自都有才艺傍身，在编排节目方面省却了自己不少功夫。
萧尧要做的就是把各具特色的人整合到一起，营造一个冲击视觉的舞台，这样才足以让逸水楼更加脱颖而出，吸引众多人的眼球。
在这期间，萧尧得到的最大的意外收获莫过于寒伊的归来。
那日，萧尧正在烦恼如何手上的众多乐曲交由乐师来演奏。毕竟她也不愿太过于招摇，那些乐曲可以放出，但小提琴、钢琴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乐器，终究会引来麻烦。现如今她算是知道自己当初的行动有如何惊险了，只怪自己欠考虑了，忘记这里不是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方。
夭色忽而闯进她的房间，一脸兴奋地告诉萧尧：“寒伊回来了。”
夭色比萧尧虚长几个月，言行举止间多了几分游戏人间的洒脱。她在面对客人时的妖娆多情，是一种逢场作戏。于俨然已是知己的萧尧来说，则显示出热情活泼。至于楼里的其他人，只会觉得夭色姑娘高不可攀。每一面都是她，随着环境的不同，改变自己的面貌。这也是两人得以惺惺相惜的缘故，只因她们是同一种人。而且，她还是个藐视纲常礼教的人，思维举止的超常之处，特别容易和萧尧产生共鸣。
说到寒伊，从夭色处得知，他的母亲在怀胎时期曾生过一场大病，因调理不当，导致腹中胎儿先天自带顽疾。寒伊自出娘胎起，就身子羸弱，患有咳血之症，无法跟同龄孩子一般玩耍，经常守在屋里熏得满身药味。十岁时的一次意外经历，得遇高人，上山拜师几年，修得一身绝世轻功，身子骨也好了许多。寒伊比夭色小一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如姐弟，夭色常以保护者姿态自居，处处帮助和维护寒伊。
官妓一生只允许养育一子，而这些人就构成了青楼的新生力量，若是女子，就重操母亲旧业；若是男子，地位相较于女子，更加不如。萧尧在得知青楼里的小倌时，两眼放光，传说中的男公关呐。但现实犹如一盆冷水灌溉而下，小倌的命运是很悲惨的，他们的客人并非女性。虽然萧尧不排斥耽美，但前提是两情相悦，这种金钱关系下的交易，总让人有种莫名的窒息感。
寒伊算是幸运的，他承袭了他母亲的异人天赋，精通各种乐器，但凡乐曲过耳不忘，这才有了如今的名声在外。寒伊的幸运还在于，遇上了水湄，可以允许他出门。否则以他们官妓之子的身份，怕是永远也无法离开这是非之地。
所以盼望了许久，萧尧终于等来了这位琴师。一听说他回来了，连忙和夭色赶往他的住处。
路上，隐约可以听见琴声，点点滴滴，好似雨打芭蕉，诉不尽的愁肠，迁回路转。待见到来人时，饶是见过了许多美人，萧尧还是愣住了。寒伊身着一袭白衣，不似迦岚的超然物外，反而有落入滚滚红尘的风姿，萧尧竟不知有人可以把白色穿得如此忧郁，那股忧郁之气不仅凝结于眉目之间，更渗透在他的灵魂之中，不自觉地外泄，浑然天成，形成了他自身独有的气质。那双微微斜飞的单凤眼，微翘的精致琼鼻，淡红的薄唇透着冷漠，镶在他完美的面容上，肌肤雪白如女子，竟若诗人张潮所说，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虽然这番描述并不适合用与男子身上，只是他的精致容颜却只让人想到这些句子。
寒伊尚未抬头就看到一抹火红的裙角，他知道夭色生性喜红，并且霸道得整座逸水楼只有她一身艳红。他不做他想，抬头对着夭色浅浅一笑：“我回来了。”那笑竟似一朵昙花在夜间展颜，动人心魄的美丽，亦是致命的诱惑。
“寒伊，这是蝶舞，我们的新楼主。”夭色拉着萧尧上前，向寒伊介绍着。
“你好！”萧尧微笑问好。
寒伊这才注意到了跟着夭色一同出现的萧尧，他不喜欢跟生人接触这点，人尽皆知，他刚才以为萧尧只是夭色的侍女，没有多加关注。话说，这跟萧尧穿得随意也有关，毕竟人靠衣装。
两个极深的酒窝泛在萧尧的脸颊，她的微笑自然是比不上寒伊，但她的笑容诚恳不带有任何修饰，透亮的大眼睛里有惊艳，还带有寒伊看不懂的欣喜。“她缘何欣喜？”想到这里，寒伊眉头稍拢。
萧尧不曾料到自己受到这样的冷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气氛尴尬极了。
夭色见状，对寒伊说道：“寒伊，你也太无礼了吧？”
寒伊此刻方才回过神来，开口问夭色：“水湄姨呢？”
夭色无奈地叹了口气，“水湄姨大约是心死了。”
“是啊，你既无心我便休。”寒伊低声喃喃道。
一旁的萧尧是局外人，完全不知两个人的对话是何意，静静地候着。
经由夭色“咳”的一声提醒，寒伊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忽视眼前的新楼主。他抱拳对萧尧施礼，“在下寒伊，见过蝶舞姑娘。”
萧尧松了一口气，暗叹自己终于不再是隐形人了。“唤我蝶舞便是。”见他正要推辞，我接着说服他，“作为交换，我叫你寒伊，如何？”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寒伊一直淡淡的，不似跟夭色一般亲近。
萧尧庆幸自己跟着夭色来，不然估计会直接被拒之门外了，不做其他寒暄，直接表明自己的来意：“我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
“寒伊，这件事还真只有你能做到。”夭色在一旁帮衬着，眼见寒伊的神色认真了起来。
萧尧坦言：“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一些乐曲，想要让你帮忙铺成乐谱，好让其他的乐师一起演奏。”
寒伊疑惑地问：“既然已成乐曲，为何有没有乐谱呢？”
“乐曲不是我做的，我也不会谱曲，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忙。”萧尧无奈地道出事实。
寒伊打量了萧尧许久，最后点头答应。他好奇眼前的女子究竟有何出众之处，能够成为逸水楼的楼主，又能够让夭色将其引见给自己。当然，作为乐师，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她口中的乐曲，跟着去看看也无妨。
萧尧把寒伊带回自己的房间，连夭色都不让进，屏退闲杂人等。萧尧在拿出手机之前，先给寒伊做心理建设：“等下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前所未有的，我无法向你解释个中原因，只希望你千万对他人保密。”
寒伊见萧尧一脸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萧尧先让寒伊听了一组琵琶曲，共12首，每一首都有自己的特色，循环往复，构成了组曲。时而“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时而蒙古草原上的长调，表现壮阔的边疆风情；时而琵琶高音袅绕，缓缓飘窜白云里……
寒伊初听之时，完全不知所措。他没有听过这样的乐曲，如此变化多端，毫无章法却又行云流水，竟似那神来之曲。他知道琵琶是主要的演奏乐器，另外还参杂了许多不知为何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陌生。可是他顾不上种种疑问，迅速挥洒手中的笔，心无旁骛地记录乐谱，生怕一个失神，就错过了美妙的曲调。
寒伊的名声在外不仅依靠的是天赋，还有他对于曲调的钟爱和执着。他的出生决定了他无法像其他人那样考取功名或是仗剑走天下，他只能通过琴音来排遣思绪。一个人在某个方面下足了功夫，自然造诣非凡。
眼看寒伊的如痴如狂，萧尧感到既欣慰又汗颜，她很少对一件事执着至此。而眼前人的执着竟是如此动人，让人不忍打断。没有她的吩咐，别人不会进来打扰，她就这样坐着陪他听过一曲又一曲，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一直到手机没电，曲调戛然而止。
寒伊仿佛从梦中惊醒，迷蒙地看着萧尧，这让萧尧心跳莫名地加速。萧尧闭眼稳住了心神，平静地说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改日我们再继续。”
寒伊惊觉自己在此处打扰甚久，面上略有羞涩，“寒伊唐突了，这就走。”
萧尧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忙解释：“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无法继续，具体原因……”
正当萧尧不知该如何解释原因之时，寒伊打断了她的话：“寒伊没有误会，也确实多有打扰。寒伊先回去练琴了。”他面上冷淡，实际解了萧尧的困顿。
“那便好。”话已至此，萧尧没有理由挽留。
那一晚，隐约可以听见寒伊断断续续的练琴声，直至深夜。幸好逸水楼做的是夜晚是生意，楼里的人习惯了晚睡，不觉得有何不妥。
萧尧觉得在逸水楼最麻烦的地方莫过于每天都要带妆出门，一是她作为上次“品花宴”的头筹，就算不是艳压四座，也不能差到哪里去，看看人家双生花，再看看寒伊；二是为了掩饰真实面目和身份。萧尧的化妆水平一流，但平日里太懒，不到关键时刻，一定是素面朝天，难怪在面临现状，她会如此为难。令她唯一感到庆幸的地方就在于，因为自身时间的停滞，随身携带的化妆品和保养品等好似用之不竭，大约它们也静止了吧，她这样说服自己。
第二日清早，萧尧打开房门，就看到寒伊静静等候在门口。她知晓寒伊的来意，嘴角略微抽动，内里估计：“他走火入魔了？”她饱含歉意地开口：“寒伊，对不起啊！我今天有别的事要忙，明天你再过来，可否？”有事要做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手机还没充电！她没有料到寒伊会如此积极，大感失策。
寒伊没说什么，带着失望的神情，悻悻然而归。
殊不知，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他们两人的这一互动在旁人看来，早已惊天动地。逸水楼的众人早把这段小小的插曲看在眼里，演变成八卦小绯闻满天飞了。众人一致认同的版本是：逸水楼最为惊为天人的寒伊公子对新楼主——蝶舞姑娘一见钟情，两人自从在楼主的房里谈笑甚欢之后，寒伊彻夜抚琴，明耳人都能听出曲调中情感的变化，失掉了寒伊公子平日里的忧郁，竟有片刻欢愉。今早寒伊面带愁容的离去，更是印证了此传言的真实性。
萧尧开始一天的工作，就看到大家一直用暧昧的眼神看着自己，倍感纳闷。寻人问清来龙去脉，才知道其中的误会有多大。
柳依藏不住性子，直接就问：“小姐，这让庄主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尧一时无语，试图修正柳依的观念：“柳依，这种没有根据的谣言怎么能轻信呢？”
“可是，柳依听说，寒伊公子除了夭色姑娘之外，根本不会亲近任何人。”柳依一副委屈的表情。
萧尧蹙眉问：“这是打哪听来的？”
“这是逸水楼公认的事实。”柳依说得有根有据的。
萧尧知道多说无益，无心多言。说到这些流言，可以看出逸水楼里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不一般，并且从微妙的蛛丝马迹中将其连贯起来。单从这点来看，倒是可以发展地方小报，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道消息编排起来公之于众，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反正这里人的生活也委实单调了些。
发展这项业务的前提是要保证“蝶网”的顺利运营，即提供给客人的消息，可不能是捕风捉影而来的。而且要让逸水楼里的人死心塌地地做这种危险系数较高的情报工作，还是得付出一些必要的手段。
萧尧思索了许久的方案，此刻觉得有必要告诉大家了，她立刻召集了逸水楼的所有人。她把组建“蝶网”的目的和好处一一向众人说明，同时告知她们在这个组织里面的重要作用。人的心理是很奇妙的，当得知自己的存在有被需要时，那种想要被认同的自身价值就会得以实现，故众人脸上纷纷显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态，但尚未有人明确表态。
萧尧继续以利诱之：“由你们提供的消息，经过审核，成功出售之后，你们可以得到消息出售时价格的十分之一，以此作为你们的额外收入。”众人已经两眼放光了，正所谓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青楼女子凭借的就是自己的青春貌美，经过岁月的蹉跎，色衰而爱弛。如果有能力保障自己的下半生的生活，何乐而不为？
萧尧进一步劝说：“但凡‘蝶网’成员，我承诺你们老有所终。出嫁从良者，自然有一笔丰厚的嫁妆。如若不是，老了以后，我也定当提供你们的生活所需。当然了，如果你们继续提供有用的消息，收入也是少不了的。”出嫁从良，幸运的话，得遇一个如意郎君，日后的生活也可无忧了。但事实远没有那么圆满，更多的人只能选择成为大户人家的妾室，这样一来，手中握有的金钱，是一种保障。在前人飞蛾扑火的经验面前，难免有人心灰意冷，选择孤独终老，那萧尧提供的就是赡养费了。
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想要开口拒绝是不容易的。萧尧最后说道：“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愿意加入的人，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交给我。”
最先耐不住性子的人是夭色，萧尧刚回到房间，夭色就紧随而至，开门见山地说道：“让我来帮你吧，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萧尧看了她一眼，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她一个人确实做不了那么多事，确实需要人帮忙，以夭色的性格，一定不会错过。再加上夭色自幼在逸水楼长大，对楼中大小事务都了解甚深。如此一来，作为知己的夭色变成了不二人选。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曲江临池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