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生》三叔君子

3、血液

　　城南一块地皮被嘉岩地产买了下来，打算进行商业住宅改造。但仍有部分住户拒绝拆迁，主要还是因为他们的房子是商铺，觉得嘉岩报的价钱太低，所以一直都不愿意点头。
　　奕珩受嘉岩委托，出面与这些住户谈判。
　　嘉岩买下的那块地皮远离市中心，整体环境十分脏乱差，谈判的这一天还刚好在下雨。
　　奕珩撑着一把黑色长柄雨伞，雨水打在伞面上，也落进坑坑洼洼的路面，浑浊的泥水溅在他的裤脚上，却丝毫不见他有任何狼狈之态。
　　即使身上沾了污垢，他仍然是泰然自若风轻云淡的模样。
　　旁边的助理丁夏却不一样，虽然不会大喊大叫，却还是看着自己的小腿直皱眉头，时不时拿纸巾擦一擦泥水，但也不敢慢下步子，小跑着跟上奕珩的脚步。
　　还好今天没有穿高跟鞋。

　　到了约定的地点，屋中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是拒绝拆迁的住户。
　　奕珩收起了雨伞，将它靠在斑驳的墙壁上，转身对众人点了点头，“久等了。”十几个人里倒也有几个回应着点头的。
　　奕珩落座，十指交叉架在桌面上，“嘉言承诺为每一个商铺提升15％的补偿。”
　　丁夏拿出了合同，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份。
　　大家翻了翻合同，突然有人开口：“太少了，至少40％。”
　　“嘉岩给的补偿本身就比其他开发商要高出20％。”奕珩看了看他，又将视线移到室外，“诸位在这里住了多年，相信你们也清楚，即使是商铺，在现在的城南也并不能赚到什么钱。”
　　奕珩环视着众人，“把不能赚钱的旧房子脱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30％。”又有人说。
　　身旁的丁夏心里是乐开了花，谈判最喜欢的就是对方主动降低筹码。
　　奕珩身子向后倾去，靠在椅背上，“20％，这是极限。”
　　对面的十几个人开始凑在一起商量，丁夏知道这是差不多了，其实嘉言给出的底线是35％。
　　突然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钱什么时候能拿到？”
　　是一个瘦得吓人的女人，双眼无神，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签字后十五个工作日内到帐。”
　　“真的吗？”女人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是不是骗我？”
　　奕珩凝视着她，“嘉岩已经备好了一切资金，如果刚通知拆迁的时候诸位就签订了合约，现在应该已经拿到了拆迁款。”
　　女人听后瞳孔一缩，泪水不断滴落，她颤抖着手拿起笔说：“我……我签。”
　　丁夏连忙将备好的20％的合同拿出来交给她，也利落地发给了其他人。
　　签完了名，丁夏刚把合同全都收回来，屋子的门突然被狠狠地踹了开来，发出巨大的响声。
　　一个男人拿着把菜刀，带着熏人的酒气凶神恶煞地冲到他们面前。
　　男人把刀对着先前问话的那女人说：“你这个败家娘们！竟然背着我把房子给卖了！”
　　女人瑟瑟发抖，向人群里躲去，有人开口劝道：“老张，有话好好说，快把刀放下。”
　　名叫老张的男人依旧拿刀指着女人，“说什么说，为了个赔钱的病秧子把老子的房子给卖了！老子怎么好好说！”
　　“老张，话不能这么说，小西也是你孩子啊，难道不给孩子治病，看着他死吗？快把刀放下吧。”
　　老张可不听，“屁的孩子！就是个无底洞！”说着举刀向女人冲过去。
　　十几个人慌张地全都散了开来，老张追着他妻子在屋里跑，女人本就身体虚弱，再经这一吓，哆哆嗦嗦地被老张抓住了。他红着眼睛挥刀正想往下砍，手腕却一下被人从身后狠狠地拧住，刀也被夺了过去。
　　奕珩把刀递给了丁夏，一手别住老张的胳膊，一手快速扯下了脖子上的领带。
　　老张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被绑在了一起。
　　“关你什么事！放开老子！”
　　奕珩把老张一推，接过丁夏的丝巾把他的手绑在了椅背上，看也不看他一眼，对丁夏说：“报警。”
　　一看老张被制服，人全都吓得往屋外跑去，屋里只剩下老张，他妻子，奕珩，还有助理丁夏。
　　丁夏把刀扔在了室外的垃圾桶里，回来后几个人就在屋里等着警察到来。
　　没人说一句话，除了老张，他靠在椅背上骂骂咧咧，满屋子都漫着令人恶心的酒味。
　　外面的雨势慢慢变大，雨水从天空泼了下来，砸得窗户上的防雨板咚咚响。突然，老张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上没有领带和丝巾，只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
　　他大笑道：“想抓我？呸！”说着就要向他妻子刺过去。
　　奕珩长腿一迈靠近了他，伸出手臂狠狠勒住他的脖子。
　　老张也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拼命挣扎着拿刀向身后刺去。
　　“啊！老大！”丁夏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刺进了奕珩的胳臂。
　　奕珩却没松开勒着老张的胳膊，左手一砍，把老张手里的刀给砍在了地上。
　　老张被勒得实在无法喘息，慢慢瘫坐在了地上。

　　滴呜滴呜滴呜——
　　伴着一阵急促的警笛声，警察来到了现场。
　　奕珩在一旁向警察交代情况，另一名警察正要往老张腕上铐手铐，原先瘫在地上的老张却突然一拳打在了那警察身上，跳起来就往屋外跑去。
　　几个警察还没反应过来，奕珩已经动起身子冲了出去。
　　正下着雨的地面混着稀泥滑得过分，没想到奕珩还没追上他，慌张逃跑的老张却自己“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跟出来的警察正要上前押住挣扎着想要爬起的老张，一根从天而降的钢筋却直直地穿进了老张的身体里，鲜红的血液混着雨水淌了一地。
　　冰冷的雨水砸在奕珩身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在泥水中蔓延流动的血，没有再向前迈进一步。

　　救护车将老张拉去了医院，奕珩等人被带到警局做笔录。笔录做完已经到了深夜，奕珩让丁夏回家，自己则去了医院。
　　他应该去外科处理伤口，却坐在了呼吸内科的长凳上。
　　血液在他指尖摇摇欲坠，“啪”地落在了医院洁白的地面上。
　　他浑身湿透，发梢还滴着水，水珠顺着他的眼窝划过下颌，仿佛那滴水来自于他那双冷淡的眼眸，再悄无声息地落进满是冰冷湿意的衣领。
　　他靠着墙面静静坐着，脑海中不断想起那向外流淌的红色血液，蔓延的血丝像稠密的蜘蛛网一样笼住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喘息。
　　他凝住呼吸，不敢动弹。
　　仿佛他轻轻动一下，那颗像蚕蛹一样的心脏就会猛地缩紧、挤压。
　　“奕先生？”
　　奕珩抬头，看到了皱着眉头的齐詹。
　　那双一向带着笑意的眼睛，此时却满是肃色。
　　齐詹取下口罩塞进口袋里，伸手去拉奕珩的右臂，“脱下来。”
　　奕珩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动。
　　“快点。”
　　语气很严肃，甚至带了微微怒意。
　　奕珩动动喉结，最终还是把外套脱了下来。
　　齐詹皱眉去看奕珩的手臂，灰色的衬衫被雨水浸成了深灰，却仍掩不住上面暗红的血迹。他伸手撕开那本就被刀子划破的衣袖，看到了奕珩手臂上的伤口。
　　刀口很小却不浅，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白，却仍在向外流着血，染红了整条手臂。
　　“走。”齐詹什么都来不及问，拉起奕珩就往办公室去。
　　“齐主任……啊！”路上遇到了常欢，常欢看着奕珩被血染红的胳膊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把双氧水，碘伏还有纱布敷贴送到我办公室来。”
　　“好！”常欢连忙去找东西，却一下撞到了别人，“诶呦……”
　　“没事吧？”
　　常欢抬头一看，是庆波。
　　“啧，你小子走路也不好好看着，硬往人身上撞！”常欢说着一拳打在庆波身上。
　　庆波笑着说：“臭小子找打啊！”也锤了常欢一拳，“你急慌慌的干什么？”
　　常欢“啊”了一声，“不和你闲聊了，我得去给齐主任找东西。”说着对庆波摆了摆手离开了。

　　病人和护士轻声交谈，雨点打在窗户上，汽车开过溅起地面上的水，所有的声音都被透明的玻璃隔绝在屋外，屋里的两人没有说话，十分安静。
　　奕珩坐在凳子上，看着齐詹白净修长的手指按着纱布为他擦拭血迹。视线上移，移到齐詹微微蹙着的眉头，奕珩的手指动了动，却又什么都没做。
　　齐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像雨滴落了上去一样轻轻颤抖。
　　他用浸了碘伏的棉签涂抹奕珩的伤口，迎上奕珩的目光，“怎么回事？”
　　奕珩看着齐詹没有笑意的眼睛，顿了顿，“被别人刺了一刀。”
　　“谁？他刺你做什么？”齐詹取来医用敷贴贴在他的伤口上。
　　奕珩抿唇，思考要不要细说，许久后才开口：“签合同时他不同意，想伤他妻子，被我拦住了。”
　　“报警了吗？”
　　“嗯。”奕珩摸了摸手臂上的敷贴，从被贴住的地方莫名蔓延出一股暖意，一直暖到了冰冷的心脏。
　　“抓起来了吗？”
　　奕珩看着齐詹带了些许担忧的双眼，“嗯，不过现在应该在医院躺着。”
　　齐詹一愣，“你打的？”
　　“他逃跑时摔了一跤，被钢筋戳中了身体。”
　　“啊！是他啊。”齐詹皱了皱眉头，“那根钢筋戳穿了他的肺部，我刚给他做完手术。”
　　奕珩挑眉，“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脱离了危险。”
　　“那就好。”奕珩点头，正想起身道别，却听齐詹又问：“差点忘了，那把刀干不干净，有没有生锈？”
　　“没看清楚。”
　　齐詹皱眉，拉起奕珩说：“走，打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