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乡》曙光微凉

15、是我们的阿厌啊

　　“林木，你还记得四年前那个小子吗？今天又被人送来了。”林青一边往嘴里填着橘子，一边说。
　　林木故意往林青那边使劲甩了甩手问：“哪个啊？”
　　林青往后一跳，猫似的瞳仁朝林木望过去。
　　林木双手摊开作望天状。
　　林青把最后一口橘子填进了嘴里，然后凑前，眼里闪着贼兮兮地光芒： “就是那个，四年前抱着你大腿哭，走到哪都跟着你的那个跟屁虫。”
　　时光回溯，1997。
　　“哥，”林木穿着墨真的大裤衩子呼啦着蒲扇在门口直抹汗。
　　“？”
　　“我要吃冰棍。”林木蒲扇一扔，躺在地上耍起了赖。
　　墨真无奈地一笑：“赶紧起来，地上多热啊，当心弄坏了身子。”
　　“哥，我要吃冰棍，我想吃冰棍……”，林木把汗淋淋的头发从脸上扒拉开，撒娇耍着赖皮。
　　“林木，你要什么？”许是听她无赖耍浑了许久，林青一推窗户，朝下开了声。
　　林木像是触到油锅的鱼一样一下弹了起来，磕磕巴巴地抬头回到：“没，什么都没要。”说完还附赠一个良善的笑容，只可惜林青的窗子关得比林木笑容快。
　　这时林青还是作为林木眼中的大恩人存在的，一举一动颇有重量。
　　墨真瞅了瞅自家没出息的妹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窝里横。”
　　没想却被林木耳朵一动，全部自动接收，目光恻恻如刀似火。
　　冰棍可能是没戏了，她托着腮蹲在地上用树叶逗弄着出了窝的蚂蚁唉声叹气。
　　“林木，走，带你看热闹去。”门口，阿瑞隔着栅栏在喊她。
　　林木看了看二楼半掩的的窗子摇了摇头，手却指着墨真：“墨真说没事不让我出去。”
　　墨真摇蒲扇的手一顿，然后堆出一个虚假的笑来。
　　阿瑞小声地叫了声墨真哥之后，仍旧凶巴巴地样子，只是却多了点林木看不懂的羞怯：“你还拿起梗来了，要不是我你能住进这里嘛？”阿瑞私以为是那天林木撞到林青之后她才有了住进这里的机会。
　　“去不去？不去以后你就永远不要来找我了！”阿瑞沉了脸，面上很是不悦。
　　林木又抬头望了望那全掩上的窗子，看了看墨真，然后掩耳盗铃般的大声说着：“那墨真我就出去一会，马上回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说完她便跑出栅栏外面跟着阿瑞去看所谓的“热闹”了，说来也奇怪，尽管阿瑞讨厌她，但却成了她在这仅有的玩伴，林木总以为这是真心换真心的缘故，却不知有种关系只是别人无聊时的消遣，只会在某个无聊的时刻才会被人想起。
　　这时林木第一次见到宋厌，被穿的像颗圣诞树般站在人群中央。
　　不时有孩子跑到他面前做着鬼脸，嬉皮笑脸地刮着自己脸皮：“爹不疼，娘不爱，起个名字也讨厌。”
　　小孩胖嘟嘟的，大概七八岁的模样，他握着拳头大声地反驳道：“胡说！你们才爹不疼，娘不爱！我爸会来接我走的！他不会不要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压下了那几分颤抖。
　　“而且我的名字是取自《载芟》里，‘厌厌其苗，绵绵其麃’的厌！不是你们嘴里讨厌的厌！是希望我像禾苗一样茁壮生长！”但是男孩的声音却总被周围充满恶意的嬉笑声压下去，并没有人去在乎他说了什么。
　　“你看，是不是好玩的热闹？”阿瑞贴着林木的耳朵嘲弄的勾起嘴角。
　　“你不觉得他有点可怜吗？”林木正经了神色看着阿瑞。
　　“你真是被墨真惯坏了，可怜？这才到哪？”阿瑞讥讽的看着林木。
　　林木愣了一下，然后噤了声。
　　男孩尖厉的嚎叫和其他孩子恶意的调笑声一直传过来，林木侧头看了看阿瑞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突然攥紧了手骨，大声地对阿瑞说：“那就当我被惯坏了吧，你们这些大坏蛋，墨真可从没教我欺负人是一件正常事！”
　　说完她吸着一口气扒开前面的人，拉起还在大声辩解的男孩的手，璀然一笑，冲出了人群。
　　阿瑞笑容一滞，回想着林木意气焕发的样子，心头忽然被一种叫嫉妒的感觉占满。
　　男孩一脸懵的跟着林木跑了一会，过后才反应过来挣开林木的手，像龇着牙的小狗一样警戒：“你要带我去哪。”
　　林木这才醒过来般，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然后傻傻地笑了下：“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你还要不要跟我走？”
　　没想到林木这么回答，男孩张着嘴有些讶异，他时不时抬起头端详了女孩好久，然后上前轻轻扯住女孩的袖子：“我跟你去。”
　　“慢点吃。”林木一边拍着小孩的背一边悄悄轻声叹了口气。
　　看到小孩嘴里塞的满满的，明明吃不下了，但还是梗着脖子往下咽的的样子林木都替他累的慌。
　　林木戳戳小孩的腮帮子：“吃不下了还吃，不难受吗？”
　　小孩瞪着俩葡萄仁似的眼珠看着她，突然就簌簌落了泪。
　　林木后来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雏鸟情节，因为小孩最先相熟的是自己，所以总是有些依赖的，若是先给他饭的是别人，那也是一样的。
　　而小孩知道后却只是微笑，林木不懂，其实只因为那人是她，没有别的理由。
　　就像小孩说的那样，他爸果真很快就来接走了他，他站在每天往外眺望的地方终于握住了父亲的手。
　　男人胡子乱糟糟的，面上像蒙了尘，木着脸，那样子仿佛不会哭，也不会笑。
　　男孩不安地握着那男人的手，好像只要一松开，人就会不见。
　　待走到大门口，小孩瞥见在墙后面躲躲藏藏的林木，他犹豫了一下，松开父亲的手冲过去抱住林木：“姐姐。”
　　只说了这两个字，但林木却有了一种话别的悲伤。
　　小孩说完冲林木笑了一下，又很快跑回去牵住了父亲的手。
　　那男人看了一眼林木，眼珠似乎动了一下，但依旧是沉默着。
　　林木冲着俩人的背影招了招手，无声的比着口型：“以后不要再来了。”
　　送完小孩后林木进屋正好看见拿着画板在日影里忙活的墨真，切碎的阳光透过窗洒到身上，倒把人显得有些不真实。
　　林木突然被一种无由来的心慌包围，她上前把额头贴在在墨真的背后，墨真放画板上的手顿住，声音放缓：“怎么了？”
　　林木声音瓮声瓮气地从背后传过来：“哥，我不想要冰棍了，也不想喝汽水了，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就行了。”
　　墨真想握住她的手，却想起自己手上还沾着颜料，他就这样保持着抬着手的姿势，唇边两只小圆弧笑得温和：“憨憨，我不一直在吗。”
　　“……”
　　“哥，说实话，你是不是背后经常这么吐槽我？”
　　“怎么可能，你毕竟是我亲妹妹。”
　　“这还差……”
　　“林青他们说的多，我可没说几次。”
　　“哥！”林木一扫之前的低落，又开始气的跳脚。
　　有些事情就像有了预兆般，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
　　这一年，林木他们挤在一起守在大厅里那唯一一台的黑白电视机前看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激动的泪眼婆沙。
　　而同时，眼上顶着乌青的男孩正蹲在地板上捡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小声地哼着外面的广播里的歌曲。
　　彼此都觉得生命不再会有什么交集，就算偶尔回想起那几步的奔跑，也只是学着大人的样子摇摇头。
　　可是命运有时候就像是个顽劣的孩童，凭判着自己的喜乐来，把你身边的一些人送走，再把一些人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