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乡》曙光微凉

12、长命百岁的江沅

　　江沅烧过那次之后，又断续发了几天烧，对于老医生来给他打针或者偶尔地碎碎念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听之任之，整个人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林木扒着门缝往里望时，男孩正在咬着被角，低声呜咽。每次换药时便是这样，可能是极痛，男孩的大眼睛里满是痛苦。
　　墨真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这样也好，终有几分活人样。”语调下落，如鼓点一样在林木心上磕了一下。
　　听着墨真的话，林木不知怎么总是想到最近从书里看到的一句话：“死亡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它能让人死去，而是让留下来的人不再想活着。”
　　她打起笑容，待老医生走了后便附在男孩的耳边神秘地说：“你下次再痛的话我就给你胳膊咬着，就不疼了。”
　　江沅头都没歪一下，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林青还是照样哂笑一声：“你以为你胳膊上有麻药啊，这么灵？”
　　“对呀，对呀，何止呢，而且咬过我胳膊的人都能长命百岁呢。”林木眯着眼冲林青摆着自己两根纤细的胳膊，神情明媚耀目。
　　不管怎样，人脸皮厚些总是好的，墨真曾经说过的，不远处墨真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脸疑惑的摸不着头脑。
　　林木这充满魔力的胳膊虽然没让江沅咬着，但也确实留住了这个天使般的孩子。
　　此后林木对男孩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江沅啊，你可是能活到100岁的呢，知道吗？”眸中流光闪过，是此时无法无天的林木。
　　男孩指尖轻轻摩挲着瓷白的杯口，这狠心的丫头，大家一起活到100岁不行吗，为什么只让我活到100岁呢，虽是笑着，眼神却黯淡了下来。
　　老医生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刚站起身来，林木呼地一下也跟着站起来，双臂一张，仰着小脸把老人拦下：“严爷爷，江沅还在一直烧呢。”
　　老人看着苍白着唇的江沅，平日里总是豁达的笑容也不见了，他皱纹堆积到了一起，拍拍林木的头轻叹了口气：“先好好看着他罢。”
　　“哥！”林木放学回家照例把大门哐啦一带，踢踢哒哒地跑了进来，但却没迎来熟悉地吼声。
　　“哥？”一室静谧。
　　“墨真？”继续静谧。
　　“林墨真！”咚的一声，终有了回应，但却是从江沅屋里传来的。
　　林木眸子一跳，一下推开那扇木色门，男孩仰躺在地上，双颊落了一片桃花色。
　　林木急忙扶住男孩的肩膀想把他拖到床上去，不曾想触着男孩颈侧露出来的皮肤时却被吓了一跳，男孩皮温高的吓人，但双手却是冰凉。
　　她焦急不安地拽住男孩的衣服，喊他：“江沅，江沅！”
　　如一开始般，回应她的只有自己那怦怦作响的心跳声。
　　“这不行，我得，去，去找人……”她不安的起身，走到门口想了想又返回房间，把肩上的书包一把拽下，然后笨手笨脚地把地上的男孩一点点挪到了背上。
　　林木撑着桌子慢慢的直起身，心想虽然男孩比自己大一岁，但连日高烧，又吃不进东西，应该不剩几两斤骨，背着他应该不成问题。
　　虽然信心满满，但刚放开手，背后的重量还是让她一时有些立不住，倒退了几步才稳住。她歪头去看，男孩头垂在她肩侧，安静的像没了呼吸一样。
　　她费力地把男孩往上带了带，就这么背着他出了门，本来就瘦骨伶仃的模样现在显得愈发可笑。
　　本是晚秋寒重，但背上的这个像个高级暖宝宝一样贴在身后，让她没走几步便生了一身的汗。
　　林木本是一心行路，却不妨脑门被人重重砸了一下，她抬眸，阿瑞娇靥正端在眼前，见林木看她，她无辜地摊开双手笑笑：“不好意思，失手了。”
　　林木抖了抖唇，但迅又抿紧，没有言语继续行路，眸子里却渐渐凝了愠色。
　　阿瑞不依不休，拍拍手把石子扔掉，弯起的嘴角聚了作弄的意味：“还真是有意思，小傻子背了个小残废，怎么，赶着去给自己挖坑吗？”笑容讥诮，恶意也展现到最大。
　　林木僵住脊背，背着江沅的手臂微微颤抖，她犹豫了一下，脚步顿住，回过头来冲阿瑞笑：“如果他有什么事，我就回来给你挖个坑。”
　　阿瑞看到林木的眼神一时愣住的忘了回嘴，待林木走后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嗤笑了几声：“这憨货刚才是冲我发火吗？”
　　“严爷爷！爷爷开门啊！”林木一手拍着门，另一手护着江沅，咬牙撑着不让腰弯下去。
　　“来啦，来啦，谁呀？”老人一开门就看见林木在那龇牙咧嘴地弓腰站着，见到他出来，本想挤出一个笑，但却蓦地哭了出来。
　　“严爷爷，他怎么了？他，他没事吧？”林木哭的太急不防被噎了一下，边说边打了一个嗝。
　　老人看了看眼前女娃娃泪眼朦胧的脏脸，慈眉善目地宽慰着她：“娃娃，不怕，不怕啊，快把脸擦擦，咱们赶紧送他去医院。”
　　“老严，你也是个懂内情的，怎么这么晚才送来？”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心虚地往林木那里看了一眼。
　　“你……，别问了，先看看这娃娃吧。”老人颇为无奈的摆摆手，不多言语。
　　“这么俊的孩子，让阎王老爷收去咱都舍不得，我会尽力的。”同样两鬓花白的医生拍了拍老人的肩以让他安心。
　　“严爷爷！”老人刚慢吞吞地走到走廊上的不锈钢椅子，刚要坐下，却被林木吼的一激灵。
　　“怎么了？！”老人皱纹散开，惊恐回头。
　　“爷爷。”林木跑到他面前，对着老人规规矩矩地拘了个躬，用力之猛，连着脑后的碎发也跟着翘了起来。
　　“爷爷，我知道你的难处，江沅这条命就是您救的，这钱，我会还您的，以后挣了钱，我第一个还您。”
　　林木盯着老人，眼中墨色流动，连努着的嘴角都在散发出认真二字。
　　老人看着这个清瘦的女孩，释怀地呵呵笑出声，他没办法，碰着这样的孩子，只能投降。
　　倔强，敏感但又死心眼的孩子。
　　“好啊，爷爷等着娃娃出息的那天。”
　　林青不耐烦的掏掏耳朵，这家伙最近是有精神了啊，换个药每次都会哭狼嚎的。
　　墨真唇畔含笑，认真地听着林青的嘟嘟囔囔，末了摸摸林青的头：“江沅看样是怕疼的，不过，小孩子嘛。”
　　不过墨真不知道，这个俊朗清澈的男孩长大后也会为一点疼痛嗷嗷大叫，丝毫没有一点已成为大人的觉悟。
　　林青龇起一边嘴角，嫌弃地把墨真的手拍下去：“墨真哥，我说了多少遍不要摸我的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呵呵，忘了，对不起，对不起。”墨真眼睛眉毛弯在一起，还是那副缱绻的样子。
　　“你还不是小孩子，比我哥小就是小孩子！”林木听了之后傻瞪瞪地看过来，憨态十足。
　　“那你还比我小一岁呢。”墨真思忖着两人又要开始了，赶紧寻了凳子坐下，持久战争，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吵什么！以为赶大集呢，再嚷嚷都出去！”换药的大夫忍不住了，圆圆的镜子顾不上推一推，回头就是一顿骂。
　　林木和林青两人同时转头看天，左边若无其事抠指甲，右边毫不在意哼小曲。
　　医生这才把镜片往上推了推，暗自得意，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被导师吼的粗气不敢喘的日子，末了双手打了一个结：“得嘞，苦日子过去了！”
　　这边江沅又被这个结勒的一抖，泪眼花花地暗骂林木和林青。
　　不知怎的，江沅这次醒来后听话的要命，该配合九分绝不少一分，突变程度不亚于基因变异。
　　林木不知道，江沅做了一个梦，很长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