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玉堂觅归燕》瀚海银沙

77、第74章

　　刘缈正要追问究竟出了什么事，门口突然传来隐隐的争吵声，打断了他的话。这一下不啻火上浇油，刘缈顿时大怒，甩开云儿就冲了出去，怒喝道：“谁敢喧哗？给本王拖出去打死！”
　　门外是胡灵和段素，两人正为了什么事争执不休，刘缈突然的怒喝把胡灵吓了一跳，他扭头去看刘缈。就是这刹那的分神，段素雪白的右手在他面前拂过，胡灵立刻瘫倒在地，他瞪着段素，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却连一根小指头也动弹不得，甚至舌尖都麻木了，只能发出微弱含混的声音。
　　段素放倒胡灵，径直向刘缈走来。她站在门口，仔细打量了下刘缈的神情，又看了看云儿，慢慢的说：“看来，这孩子还没有和你说。”
　　刘缈上半身微微后仰，高度戒备：“说什么？”
　　“情蛊，还有另一种解法。”
　　这句话就像一阵狂风，把刘缈脑子里的东西全都吹走了。他半张着嘴，眼睛瞪得像小牛，直勾勾的盯着段素，目光却直接穿过她的身体，不知落到了哪里。段素取出硝石在他鼻端一抹，一股辛辣味直透刘缈的顶门，他打了个喷嚏，回了魂，慢慢眯起眼睛，射出捉摸不透的光芒：“另一种解法？卓扬倒是和我提过另一种解法，不过，你们现在还有解药吗？”
　　血色涌上段素的脸，又迅速褪去，她咬了咬惨白的下唇，冷然道：“我没有，你有。”
　　刘缈忍不住笑了起来，但那笑容刚刚绽开一半，就凝结在他的脸上。他猛的回头，云儿正低着头靠在桌边，心不在焉的用手指抠着桌沿，刘缈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段素笑了起来，她正要说话，云儿忽然抬头，瞳孔里燃烧着晶亮的火焰，让两人几乎不敢直视：“段教主，我——我是想好了，就是——还没来得及和——和王爷说……”
　　刘缈的脑子忽然一晕，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拼命把浮现出的念头压了下去。一片混乱中，他突然大吼：“你说云儿能救燕子？难道我在毫不知情的时候被戴了两顶绿帽子？”
　　云儿大大的眼睛里掠过震惊和迷惑，段素的嘴角扯出一丝带着惊愕的笑容，随即又绷紧。她不耐烦安抚刘缈的狂躁，如法炮制的一挥手，刘缈只觉得一阵微弱的凉风拂过面颊，立刻全身发软，云儿连忙奔过去扶住他。
　　段素用下巴一指屋内的椅子，等云儿扶着刘缈坐好，才冷冷的道：“情蛊的解法并不只有一种，但不管哪一种，都必须以命换命，所以即便是本教，也将它列入禁忌。”
　　刘缈看着她，眼中的怒色渐渐消退，恐惧和疑虑却越来越重。
　　“卓扬和你提过的是‘情人血’，这种解毒的方法是最彻底的，但也是被下蛊的人最不愿意用的。除此之外，反噬本主也是一种解毒法，不过——”她苍白的樱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最后一种，就是连环解法，为原本要牺牲的人再找一个牺牲品。不过，这个牺牲品必须是自愿的，还不能是一厢情愿。”
　　刘缈的脸色唰的惨白，眼神有些发直，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但一瞬之后，他立刻恢复了平静，眨了眨眼睛，示意段素给他解开身上的麻药。段素没有为难他，指甲在他鼻端轻轻一弹，刘缈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酸甜气息，轻咳一声，四肢渐渐恢复了力气。他握住云儿的手，问道：“难怪你突然就不对劲了，是不是去打水的时候她跟你说的？”
　　云儿低下头，半晌，才几乎看不见的轻点了一下。
　　刘缈抽了口气，想说什么，但那些话都凝成了压在胸口的千斤巨石，任凭他怎么努力，也不能推着它向外挪动半分。他挣扎了一会，还是转头问段素：“卓扬……卓扬说过，雌蛊本身是有剧毒的，那么，这个所谓的解法……是不是，是让他先吞服雌蛊，然后我再……”
　　段素点了点头：“雌蛊的剧毒遇情而解，也必须借情为通道，才能传到中蛊者体内。不过多了一个人后，雌蛊的效力会减弱，但燕然体内本就有余毒，事情不会更坏，再加上冰心诀，至少，维持原本的样子是没问题的。”
　　“是了，是了……”刘缈慢慢退回到桌边坐下，房中的家具在眼前慢慢的旋转起来，刘缈连忙扶住额头，触手冷的不像是活人的肌肤。他定了定神，瞥了云儿一眼，见他正心神不宁的剥着自己的指甲，心里突然一酸。他重重的闭上眼睛，又睁开，断然下令：“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云儿一惊，段素脸上闪过讥讽的笑容，转身出门。刘缈长长地吁了口气，握住云儿的手，郑重的说：“你这几天就乖乖在这里呆着，哪儿也别去，更不许和段素见面！”
　　“王爷……”
　　“闭嘴！”刘缈低吼，但见云儿被这一声吓得面如土色，满腔怒气顿时化作了沮丧，“我是为你好，听话。”
　　云儿迟疑片刻，中原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刘缈松了口气，转身出门。金色的阳光从院子的一角斜斜的照射进来，仿佛一层朦胧的轻纱，流光软艳，温柔的包裹住一切。刘缈冰冷的脸颊感到一丝暖意，他抬起手，慢慢的弯曲手指，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后，突然笑了起来。他心头始终盘旋的疑云，此刻终于解开。
　　何柱假传王命，让云儿和宁心到江南服侍自己，没想到在路上遇到盗匪，一行人半途失散。云儿历经艰险，终于在姑苏找到了刘缈。刘缈总觉得奇怪，皇帝下旨叫他齐王府的人出京，竟然会在路上发生意外。而云儿这个从未出过京城的孩子居然能孤身一人，硬是找到了姑苏，他虽然不怀疑云儿对自己的真心，却始终想不通其中的蹊跷。此刻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刘玄和骆华玩弄众人于鼓掌间的阴谋。燕然不能不救，而他刘缈也不该这么随便就去送死，于是，皇帝和他曾经的宰相采取了折中的办法。满府男宠中，他最宠爱的是云儿和宁心两人，这两人也对他最好，自然是替死鬼的绝佳人选。而在途中演出那么一出拙劣的盗匪、失散、千里寻人的戏码，不过是为了确定这两个人中谁对他感情更深，意志更坚定，谁愿意在最后关头为了他去死……
　　“干的真不错！”刘缈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明白刘玄不打算叫他去死之后，竟会比先前更加愤恨。
　　“你说什么？”柔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刘缈吓了一跳，飞快的转身，见是薛雨，不由松了口气：“薛姑娘，怎么你在这儿？狐狸呢？”
　　薛雨樱唇边浮现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不答刘缈的话，反而又问：“你不想让那个孩子去送死？”
　　刘缈脸色一变，薄薄的嘴唇紧紧抿起，隔了好一会，才慢慢的说：“云儿打出娘胎起就跟着我，十五年了，我今天要拿他去当替死鬼，下半辈子也别想心安理得的和燕子在一起。”他有些急促的喘息着，闭上了嘴，尽力不在外人面前泄露心里对刘玄的不满。薛雨流动着笑意的眸光忽然凝滞了一下，轻声说：“但他不死，你就要死。”刘缈胸口腾地窜起一股邪火：“随便吧！他这次能逼我去杀云儿，谁知道下次是不是燕子？”薛雨微微一笑，带着几分钦佩，悠悠说道：“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想自己去死。所以，我佩服你们。”
　　这话说的刘缈一愣，他连忙摆手，有些慌乱，又有些无奈的笑道：“别这样，我还没下定决心要舍己救人呢。你别弄得已经打算给我烧倒头饭一样——”
　　薛雨摇了摇头，眉宇间忽然露出一丝哀伤，但很快就被柔美的笑容掩了过去：“既然如此，殿下这几日就在我这里好好乐一乐吧。”
　　刘缈心里忽然一动：“听说薛姑娘这里可是姑苏名流云集的地方，终日车水马龙，我倒要开开眼界了。”
　　“车水马龙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好处，不过，人多倒是真好办事。”

　　刘缈坐在紫檀木桌旁，倚着精致的雕花窗栏，看向窗外。烟雨阁的前院占地极大，中间是一座大理石砌成的高台，专供歌舞乐演之用，两旁高悬着各色彩灯，客人们只需坐在厅堂或是二楼的雅间里，便能清楚的欣赏。刘缈虽然生在京师繁华之地，但这般江南风月却是第一次见到，自然有大开眼界之感。不过，他更感兴趣的却是另一些事情。
　　一名身穿绿衣的丫鬟悄步走进雅间，将手里的茶碗搁在桌上，又将刘缈手边那碗凉了的茶收走。刘缈含笑点头，等她出去，他端起茶碗，不出意料的看见杯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刘缈打开那张空白的纸条，蘸着茶水浸湿，渐渐的，纸条上显出几行模糊的字迹来，刘缈刚刚勉强辨认出写着：“吴使已赶往郢城，约纳斯图返吴。”字迹便缓缓变淡，消失不见。
　　刘缈将茶水泼到地上，双手握拳，撑住自己的额头。
　　他的话起了作用，因为担心刘玄利用约纳斯图伪造他们私通匈奴的文书信件，从而抢先下手，刘钦不得不联络刘泌，预备在最坏的情况下主动出击，这样一来，吴楚联盟原本韬光养晦的计划被打乱了，他们不得不做那条被刘玄一棍子打出草丛的蛇。
　　刘缈木然的笑了笑，刘钦既然上钩了，那么他也不能再把解药的事拖着了，再说段素已经警告过他好几次了，卓扬的耐心看来也快没了，刘缈一阵心烦，偏偏这时，雅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段素正站在面前，一脸郑重。
　　“段教主……”
　　段素不等他说完，拖着他向后堂走去。刘缈一头雾水，边走边问：“干什么？”段素只当没听见。两人到了后堂，只见卓扬、胡灵和云儿居然都在，卓扬面色不善，胡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卓扬，神情忧虑，云儿却是一脸惶恐。刘缈顿时明白他们的意思，无名火起，上前几步搂住云儿，怒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卓扬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刘缈，不管你怎么逃避，这事总得有个了局。既然你还没拿定主意，而他——”他扬起下巴，指了指云儿，接着说道：“那就由我替你解决好了。”
　　刘缈大怒，将云儿护在身后，冲卓扬大吼：“你敢！”
　　“我不敢？”卓扬闪身掠到刘缈身前，伸手点了他三处穴道，反手将云儿拖了出来，“段素，雌蛊呢？”
　　段素有些迟疑，但触到卓扬冷冽的目光，还是伸手从怀里取出盒子，缓缓递了过去。
　　“庄主……”
　　“闭嘴，宣儿！”卓扬接过盒子，就要打开盖子，刘缈大惊，叫道：“你别动他，让我……”
　　就在慌乱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是怎么了？远远的就听见你们吵翻了天了，”薛雨对刘缈点了点头，走到卓扬身边，看了眼他手中的盒子，巧笑嫣然，“这就是那只传闻中的雌蛊，卓庄主，能否借我一观？”
　　卓扬微微皱起眉头，想要拒绝，但胸口突然一痛，四肢发软，竟猛的跌倒。薛雨眼疾手快，弯腰捞起尚未摔到地上的盒子，笑道：“多谢。”
　　卓扬扫视了周围一眼，见胡灵、刘缈和云儿都跌坐到了地上，只有段素还站着，顿时了然：“你下毒？”
　　薛雨不答，瞥了一眼段素：“这区区醉扶归，看来是难不倒段教主的。”段素微微挑眉，虽不说话，眉宇间的傲然不屑之意却表露无疑。薛雨笑道：“那我可没办法了。”
　　话音未落，窗外飞掠进一道人影，掌风破空有声，直扑段素。段素见这掌虚虚实实，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罩住，只能向后一退，没想到背心一麻，她暗叫不好，这一掌看着奇幻，竟全是虚招，本意就在诱使自己后退。一个念头尚未转完，她背后三处穴道已经被点中，僵在原地。直到这时，她才看清偷袭之人的模样，而其余三个人早就愣住了。
　　“燕然！”段素大惊，“你——你怎么能用内力的？”
　　燕然冷冷一笑，段素垂下眼眸，恍惚瞧见他手指上有几不可见的黑色小点，针刺一般的细微，她霎时变了颜色，失声道：“你在引毒？你疯了吗？这是找死——”
　　燕然抬起手，段素看着那些伤口，蓦然语塞。燕然拉下脸，冷然道：“是不是找死，是不是疯了，不是你们说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