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七兮客

21、断情

　　“老虎？……这明明是大猫。”
　　“是老虎，你没看到它脑袋上有个王字吗？”
　　我们两这才发现卫皇后已经进来。她雍容华贵，头戴步摇，脸稍敷粉，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女子，只是现在已经稍有憔悴。是的，她统领后宫，所有后宫事宜她亲力亲为，自然日久色衰。
　　卫皇后看着我们，笑道：“去病之这几日来椒房殿请安的次数，可比过去一年多。”
　　霍去病不好意思绕绕头，道：“日后去病定要多来椒房殿给姨母请安。”
　　“这倒不必，”卫皇后微笑道，“你现在贵为大将军、冠军侯，统领一方兵士，总是常往椒房殿走也不是个事。”
　　霍去病和我都抬头看向她。
　　卫皇后说道：“听说李广本准备请求皇上为他孙子求娶昭安公主，因为这次没有战功才暂时作罢。去病，你怎么打算。”
　　我感到霍去病身子一僵，一瞬间脸上煞气浮现。
　　“呵，李陵。”他自言自语道。
　　之后他若有所思，连皇后离开都没有在意。
　　他这样的表情，我之前从未见过。开始时震惊，而后是愤怒，再后来是沉思。
　　“霍去病？”我担心地拽拽他的衣袖，他才缓过神。
　　他蹲下，拉着我的手，紧紧握着，像是怕我会消失似的。
　　“你怎么了？”我问他。
　　他发狠似的吻着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吮吸，十指连心，我的心像雨中芭蕉，又似风中梧桐，竟无力抽回手。他过了半晌说：“我请我舅舅出面，请皇上赐婚。”
　　我不由愣住。
　　他似乎感觉到我的异样，两只黑色瞳仁变深，凝视着我：“你不愿意？”
　　“我，”我犹豫道，“我不知道。”
　　“蔷儿，”他伸手把我搂近怀里，也不管这是皇后的椒房殿，用力搂紧我，在我耳边道：“答应我，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
　　他重复了三遍。
　　“我想想，”我轻轻道。不是我不喜欢他，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笑，我就会开心，他去征战，我明知结果还是会担心，他的气息，使我心跳加速，他的吻，让我沉迷窒息。而这些，是和李陵在一起从来没有的。
　　可是，这些又算什么了，我所学的知识告诉我，所有的这些心跳感受不过是□□激素和雌二醇作用的结果罢了。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和他有任何情感交集才是明智之举。
　　理智分析，过几年他就早亡，只会为我留下一个儿子，且儿子也是十岁和汉武帝去泰山封禅后就早夭了。如果我到时候还没有回去现代，我们孤儿寡母不过是重复我童年的不幸罢了。终然有皇帝恩宠又是如何，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死去很容易，活着才需要最大的勇气。
　　我不确定我有这样的勇气。
　　与其迎来那可见的悲痛的将来，不如不要投入不该来的情感。
　　我一点点从他的怀里挣脱，他的脸一点点沉下来。
　　“蔷儿，”他急切地唤道，“你不愿意吗？”
　　“我不知道，”我不敢看他，“我没想过。”
　　“没想过？”他擒住我的下巴，“怎么会没有想过？”
　　“你心里不会还有着那李陵？”他的眼神露出狠戾的光，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你说什么，”我要挣脱他的桎梏，口中怒道，“在我心里，李陵就是我的兄长。”
　　听了这话，他似乎缓和了很多，那剑眉凤眼仔仔细细在我面上停留了许久，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被他盯的发毛，他的脸色依然冷峻，眉头微锁，他的唇紧紧闭着，忽然想起那天在马车里那枫糖般的吻，我不由得脸红起来。最终忍不住，偷偷环顾四周，轻轻地在他唇上嘬了一口，道：“我对他没有其它的想法。”
　　亲完又后悔，刚刚想好不要继续的。
　　唉，我究竟还是不能抵御他的魅力，要冷静。
　　只见他的面上浮起一阵绯红，喉头一动，呼吸急促，他的手在我背后似乎想用力将我按在怀中，力道使了一半却收回。
　　良久，对我道：“蔷儿，你此生定是我霍去病的女人。”
　　我看着他，用手将他的衣襟理理好，对他道：“霍去病，其实人这辈子，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了，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娶了别的女人，我会为你祝福，不要说谁此生就是注定和谁在一起的话，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无论哪一种你都会活的很精彩，活得潇洒，过的自在，你的战绩定会千古流传。”
　　我很认真地告诉他这些话，这就是我心里肺腑之言，我衷心望他能过得自在，不要被感情束缚。
　　哪知霍去病听了我的话，竟然满脸受伤的表情，他一把将我搂到他怀中，勒的我喘不过气来，他的脸上有胡渣扎的我生疼。只听他在我耳边喃喃自语：“蔷儿，你真的没有心吗？我对你的爱、对你的感情你一点感受不到！”
　　他的声音竟是颤抖的，我要推开他，推不开，他的力道大得吓人。
　　我的手被他钳制着，他的唇贴上我的耳垂，我的脸颊，我气息不稳，但声音依然冷静，我道：“霍去病，我觉得你这不是爱。”
　　他的吻停留在我的鼻尖，声音却冷了下来，“不是爱，是什么。”
　　“是占有欲，”我答，我将他的脸推得稍远，看着他，“因为李陵始终的存在，你有一个假想敌，而你的自尊不容许别人和你分享，所以当你知道李陵准备请求父皇赐婚时，你不满、忿怒、失去理智，你永远势在必得，却不知道自己的真心。”
　　“我的真心？我的心如果不喜欢你不爱你，那是什么。”
　　我朝他看看，看来成功地把他气了半死，面无表情道：“你的真心是什么我怎么知道。”
　　他脸色苍白，眼睛发红，眼神似是要杀人一半，我终于知道那“杀神”是什么模样，终于知道为什么将士们都怕他。他凶神恶煞地望着我，眼睛似是要喷火。他一字一顿道：“你终究是因为他。”
　　我的天，和你说了半天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又说道：“我霍去病什么人都不怕，唯独你却知道怎么把我伤得最深。”
　　我说：“霍去病，不是这么回事，我……”
　　他惨笑道，“无论你想什么，今日告诉你，我霍去病此生就认你一个，你也不要妄想再嫁给谁，我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我吓得腿都软了，连忙道：“我没想过要嫁给别人……我没想过要嫁人。”
　　“你是要出家？出家我也会把你追回来。”
　　说完，气势汹汹地走了。
　　我心有余悸，我不晓得他要做什么，总感觉今日的他和平日不一样，也许今日的他才是战场上的他。
　　我和他八字估计不合。
　　我不愿嫁给李陵，李家对我有恩，但我对李陵仅仅是兄妹情谊。在若干年后他降敌匈奴，他的妻子母亲以及全族将被刘彻灭族。尽管若是公主可以免于死罪，但最终还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这两个人的结局，一个是早亡一个是外逃，如同五十五分和五十八分的区别。
　　卫皇后看他那边情景走了，进来又看见我哭丧着脸，过来安慰我道：“去病这孩子脾气暴些，性子骄纵些，但心底是分得清轻重的。”她又看看我，道：“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喜欢你，在乎你，知道这个消息才会如此大的反应。”
　　我通情达理地和皇后表示我不会生气，不会和他计较，心里却不知怎么回事空落落的。
　　我失魂落魄回到寝宫，小采就给我带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司马迁要大婚，在婚前请我得月楼一聚；另一个是淮南王刘陵郡主想见我。
　　我不假思索，一个都不去。
　　正在关禁闭还出去，我没有这个胆子，再来，刘陵那儿我是一点儿都不想见她，她兴风作浪不要牵连上我。
　　我就想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公主。
　　果然过了很久很久，霍去病都没有再出现。久到叶儿枯黄，西风紧时他也没有出现。
　　我每日还是去皇后椒房殿里，他却再也没来找过我。有时候在经过御花园时，偶听得似有脚步似他，回头却看到秋风夹着落叶落在地上“沙沙”作响。
　　我的刺绣是越来越好，我将那大猫的刺绣已经做成了荷包，又接连做了好几个，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多，许是他和我说过，在战场上我没有送过他一个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时间越久越是想他，我甚至不知道上一次我拒绝的是他，还是自己的心。
　　小采见我开始变得沉默，开始变着法子逗我开心，可是我觉得她那些拙劣的笑话一点都不可笑，终于有一天，小采说道，公主，你去找霍去病吧。三个月禁闭快结束了，你去把他找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