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七兮客

20、禁闭

　　我定了定神，让自己镇定下来，便走进去。刘彻在我书房，估计等的久了，在翻我平日随手记的笔记。
　　说是笔记，也就是信手涂鸦，我的论文题目是《中国古代军事中的数学原理》，自己在图书馆查阅了各朝代的军事设施、武器装备，过来后根据记忆我画了一些草图。
　　我上去给他请安，他还在翻动笔记，头也不抬道：“回来了？”
　　我低头道是。
　　他又问：“去做什么了？”
　　我想想，还是实话实说好了，只得答：“去得月楼吃炙羊肉。”
　　“吃炙羊肉。”他重复了一遍。
　　“是。”我答。
　　“好吃吗？”
　　“还行。”
　　“和霍去病？”他把脸从书上抬起来。
　　我犹豫了一秒钟，最终答，“是。”
　　刘彻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叹了口气，道：“起来吧。”
　　我从善如流。
　　刘彻道：“今日你献舞时，有那么一瞬，朕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遇到你母亲那一刻。那时候，她也在跳舞，不过跳的是扇子舞，朕倒是重来没看到过这么美的扇子舞。”
　　我低头不言。
　　“朕那时还年轻，看到心动的就想要，却不知这是害了她。”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和我在说：“那时候，朕刚主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大权在握，朕之心仪为她们所恶，更重要的是朝堂上竟然有一半的重臣是来自于外戚姻亲。这么多年来，朕完善察举制，系统选拔人才，朕甚至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终于改变了这样的状态。”
　　“你母亲离宫后，朕将她安置在别处，并安排人手保护你们，然而她还是红颜薄命，驾鹤西去。朕委托李广家族务必将你照顾好，直至你回到宫里。”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我的母亲，我听得很仔细。
　　“在这一点上，朕没有尽到父皇的责任，你小时候过得辛苦，到了十一岁才来到朕的身边。只是宫里不比别处，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如今身为公主，又生得这等容貌，言行举止必定要关注，随时要记住自己是天家的人。”
　　我跪在地上，道：“儿臣知错了。”
　　刘彻又道：“父皇不是怪你，朕年轻时也曾年少气盛，但最终知道天家要有天家的规矩，否则君不君臣不臣，天下不就乱了。”
　　“那霍去病是不错，朕是看着他长大，他沉默少言，但极有主见，也很有想法，想当年他还小，朕要教授他《孙子兵法》，他却拒绝了，说战争的战术要因时因地制宜，没有必要刻意模仿古代。朕便知道他是可造之才，将来朕要赋予他更大的重任。你们——”他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们的心意我已看出来，很多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我跪拜道是，天家自然是以天下为重。
　　他又道：“朕刚刚思索了许久，这三个月你就到皇后那多多学习宫廷礼仪、女工刺绣，你也长大了，明年就是结笄之年，这些东西还是要会的。你的这些个图，朕看着还有趣，就先带走了。”
　　我心里想着，这就是给我关了三个月的禁闭。但嘴里不敢有任何异议，连连道是。
　　刘彻又朝我看了一眼，道：“你是不是和李广的孙子李陵也很熟？”
　　我愣了一下，道是。我说小时候住在李家，自然熟悉。
　　刘彻道：“怪道呢，之前朕竟然听说李广和别人商议，想等他打了胜仗后，请朕给他孙子赐婚，竟然想求娶你。朕看他这次无功而返，倒是没有脸提这事了。”说完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我跪在地上愣坐了半天，直至小采扶我起来，我方回过神来。
　　我对小采说，从今天开始我被关禁闭了。
　　小采充满同情地看着我说，公主别着急，总有办法的。
　　我朝她看看，跟她说，我不着急。
　　“公主，你心真大。”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夸我。
　　她的大脸凑过来，“公主，奴才想要说句实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说：“讲。”
　　“你先宽恕我的罪，我再说。”她不知好歹道。
　　“快讲！不讲拉到。”我大吼。老娘心情不好，还在添堵。
　　小采抖了三抖，“小采认为，认为其实关三个月也许挺好的。”她小声说。
　　我两眼冒出了火光，火苗就要在她头上燃烧。
　　她结结巴巴说道，“小采认为，公主可以利用这三个月时间仔细想想究竟喜欢谁，是霍将军还是李陵公子？”
　　我看着她脸色缓了下来，这丫头，这丫头平时虽然比较蠢也不勤快，但心眼实在，她说的这话也有道理。这三个月时间，我可以好好想一想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刘陵淮南王，刘彻，李陵……霍去病。也许将脚步慢下来，给自己一个安静的空间想一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此，我语气缓和下来，对小采说：“知道了。你退下吧。”
　　然而小采并没有，她道：“奴才，奴才还没有说完。”
　　“你说。”我看着她，她还有什么冒死谏言。
　　她道：“奴才觉得三个月时间让公主和霍将军冷静一下比较好，毕竟你们现在如同干柴烈火，郎情妾意，奴才怕……怕,毕竟公主咱还没有嫁给他，虽然咱们是公主，没有那么讲究，但还是要控制一下自己，我娘说未婚女子肚子大了生下来的叫私生子……”
　　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在哪看到这些，我刚下去的火“腾腾腾”又冒了上来。
　　我耐住性子，面带微笑让她脸靠近一点。
　　她一看我微笑，似乎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凑过来。
　　我问她，哪个眼睛看到我们干柴烈火了。
　　她说那天她看到了。
　　我保持微笑看着她，“什么哪天，你看到了什么？”
　　她道：“霍将军刚回来那天，练舞房里，奴才看到公主在扒霍将军衣服，霍将军不肯脱，公主上手硬扯，最终把他……脱光了。”
　　“你……”,我气的两眼发红，别人家的丫头是春风化雨，我的丫头是烈火烹油；别人家的丫头谈的是琴棋书画，我的丫头说的都是虎狼之词。
　　“你现在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我头疼。
　　一秒钟，她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天卯时我便被宫女叫起。
　　我亲爱的皇帝老爹为了加强我的言行规范，给我安排了专门师傅教授宫廷礼仪、孔孟左传、女红刺绣等，我的所有培训内容由卫皇后亲自把关。
　　先是礼仪，负责教授礼仪的嬷嬷要我从立容、坐容、行礼等展示给她看，我每做一个动作，她就摇一次头。
　　“公主，经立时正身、平视，两手相合，掩在袖子里。手从胸口到下腹，不要僵直！”
　　“公主，膝盖务必并紧，臀部坐在脚跟上，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
　　“公主，行礼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微低头即可；若拜礼，上身直，膝着地，拢手下垂，头微低，即可。”
　　我前前后后做了有三百遍，才稍有起色。晚上我累得腰酸背痛，小采帮我按摩时终于有良心地掉下来两滴鳄鱼的眼泪，但还是说：“公主，皇上这是为你好，你看你的举手投足都变得更高贵了呢！”
　　之后是女红课，这倒还简单，我每日在皇后宫里，拿着手绷、绣花针穿针引线，终于在手上被扎了十几个针眼后修成正果，拿着我的刺绣作品给卫皇后看，一向端庄严肃的她笑而不语，显然是对我刺绣手艺的高度认可。就是那不识货的小采看到，大叫：“公主好手法，竟然绣了一只那么可爱的大猫。”
　　什么大猫，我绣的明明是一只凶猛的老虎！
　　我绣的是武松打虎，看样子在老虎旁边应该在装点一些东西。我正思索着，就听到皇后正殿中有人来请安的声音。
　　我这几日都在皇后正殿旁的耳房中，隐隐约约看到人影穿梭。每日来椒房殿给皇后请安的人甚多，我毫不在意，全神贯注我的武松打虎。
　　过了一会，静悄悄的耳房里就听一声：“原来你在这里。”我吓一跳，手指被针扎出血来。
　　一抬头，霍去病站在面前。
　　我道：“好好的突然说话，吓我一跳。”
　　他走近轻声道：“这几日看不到你人，几经打听才知你被关了禁闭。我寻思你在皇后宫里，这几日都来请安，希望以请安的机会能遇到你，今日我隐隐约约看耳房里的人影像你，果然是你。我……终于看到你了。”
　　他颠三倒四说了半天，一低眼看到我手指出血，竟然伸手将我的手握住，用嘴含住那根手指。
　　“你……”只觉得心中电光火石一般，心中淋漓一片。
　　我只觉得面上滚烫，急忙将手指抽出，低头道：“无妨。”
　　他含笑朝我看了许久，又朝我的绣绷看了许久，道：“这大猫倒是栩栩如生。”
　　我气急，举手要捶他，这是老虎，老虎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