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七兮客

15、接风宴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刘据今年已经跟着太傅入学，但偏偏喜欢到在我宫里读书，他嘴里念着《诗经》，眼珠却咕噜噜瞥向屋外的的卢。
　　“皇姐，的卢现在瘦一点了吗？”他道。
　　我看看那草地上跳跃的小鹿依旧圆滚滚的肚子，点头道：“似乎是瘦了一点点。”
　　“太好了。”刘据高兴起来，跑过来看个清楚，又叹了口气，“瘦得不明显。”
　　因为霍去病去战前答应过刘据，要和我带他去终南山将的卢放归山林，刘据就惦记上了，天天特特从椒房殿远远跑来看它瘦些没有。因为霍去病说过小鹿太肥，会跑得慢，跑得慢就会被人抓住烤肉吃。
　　刘据坐到我身旁，仰头看我，说道：“皇姐，要不我们就养着小鹿吧，不要放归山林了……我们养它一辈子。”
　　我用指头轻轻点了他的额头，笑道：“那你不想去终南山了啊。”
　　他有点着急，道：“终南山也去，但不放小鹿。”
　　“就我和你还有霍哥哥。”他搂着我的胳膊说。
　　我笑笑，你今后是太子储君，你的生命安全关系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哪里能随随便便的出宫。当下只得哄他道：“等你的霍哥哥回来再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我。
　　“我不知道，总之，快了吧。”我把胳膊从他手里拽出来。
　　如今已经五月里，前线的消息不太好：大将军卫青率十余万主力骑兵出定襄，却未遇到单于主力，继续向北挺进，但匈奴单于避开卫青的大军，率领骑兵迎战右将军苏建、前将军赵信所率三千骑兵，两位将军全军覆没，赵信归降匈奴。
　　刘彻这几个月几乎每日在宣室殿，或是等待前线战报，或是看着地图沙盘，和一帮将军谋士讨论军情。整个宣室殿烛火昼夜不停，弥漫着紧张的空气，以至于我进出都是屏气敛息的。
　　那一日，我被叫到宣室殿，他叫我算出漠南的一段路程跨度以及时间。
　　他道：“昨日得到前线战报，霍去病率着朕给他的八百精骑，离开主力部队，深入单于腹地去了。”刘彻皱眉，颇有点担心的表情，看着我道：“这茫茫大漠戈壁，他带着八百骑兵去寻单于主力，无异于海底捞针。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忧的模样？”
　　我道：“儿臣相信骠姚校尉定能以最快速度精准打击敌军，所向披靡。”
　　刘彻看我，道：“蔷儿倒是对他颇有信心，你是自然希望以性命担保的霍去病必能大捷。”
　　我心里一怔，虽然能听出皇帝这是与我玩笑，但连女儿的性命都能为玩笑，果真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我自然不担心，因为我是上帝视角，这两场仗，霍去病作为一名优秀的军事首领，军事、统帅、地理知识的储备必须满值，且自带GPS的好吗？
　　说话间，有前线战报至，刘彻急忙打开，仔细看罢，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满脸欢喜之色，连声说好。
　　他道：“这些天终于得来了一个好消息，卫青斩首匈奴三千余级后回守，霍去病以八百骑兵奔赴数百里，斩首两千二十八具，其中有匈奴的相国、当户等，并活捉单于的叔父。” 说完，又抬头看我，叹道：“我儿果真未看错人。”
　　众人都俯首给皇上道贺。
　　皇上心情极好，道：“此次去病功不可没。朕要为他准备一份特别的赏赐。”
　　众人均点头称是，有的建议赏黄金万两，有的说理应封侯。
　　刘彻但笑却不吭声，半天才说道：“封侯和封赏自然是要有的，但朕称之为惊喜，应该不同于平日才对。”
　　我不知道我这老爹葫芦里面卖得什么药。
　　当日，刘彻去椒房殿卫皇后宫里用膳，皇后也请我去一同去。
　　说到用膳，这也是我的一把伤心泪。
　　在这里，饭只有粟、麦、稻三种，外加上菰米，一种黑黑长长的主食，当然还有另类的做法，加上蔬菜熬成“羹”，虽然贵为公主，可享用八珍，也无非是些肉类炖饭，或是做成糊糊，毫无食欲。来汉朝的这几年我清瘦了不少。
　　但只要和皇帝在一起用膳，那小厨房做菜水准真真不一样，各种菜肴要美味很多。
　　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忽然听得皇上说话。
　　刘彻问我：“蔷儿认为什么样的赏赐霍去病会喜欢？”
　　我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老老实实答道：“儿臣不知。”
　　刘彻道：“去病本次功冠全军，朕准备给他封侯，卫青斩杀一万多人，赏赐千金。那李广，朕要好好质问他！竟然全军覆没！还有苏建，全军覆没只有他自个儿回来！本次征讨匈奴是胜，但也是惨胜，要不是去病，本次漠南之战不会胜利。好在霍去病这次给朕出了口气。”
　　他又道等他们全部班师回宫，宫里准备接风宴。
　　皇后点头道：“臣妾认为极好，皇上这段时间每日操劳辛苦，接风宴大家不要搞得那么拘束，也可和青儿、去病说说体己话。”
　　刘彻点头，对我道：“蔷儿的舞乐如何？接风宴中若是能舞上一段，定是极好。”
　　我一口饭差点喷出，手中的筷子上夹着的一片羊肝掉落下来。
　　我知道这汉朝不论皇帝还是平民，几乎人人都会歌舞，随时都可歌舞，风气使然，正史中多有记述。像高祖刘邦宠爱的戚夫人，善为“翘袖折腰之舞”；赵飞燕更是身轻如燕，能作“掌上舞”。连皇帝们自己都个个是歌舞高手，高祖也有亲亢高歌《大风歌》的时候，慷慨伤怀，边唱边跳，边跳边泣；汉成帝喜欢摸黑一个人跳舞，“自舞而步不扬尘”，步法还很轻快。
　　至于在宴会上舞蹈更是非常尽兴的，有时候主人甚至“以舞相邀”，之前我就听阳石公主说过，有一次田蚡邀请灌夫一起窦婴家，酒宴中灌夫起舞邀田蚡一起，田蚡故意不起，拒绝邀舞，气得灌夫骂座，引起一场纷争。
　　所以，皇上然不成是希望接风宴上我和臣子们现场斗舞？
　　我张口结舌看着刘彻，他却无视我的反应，接着道：“阳石公主也准备表演个节目。”
　　阳石公主倒是很兴奋，她自幼练琴，当即表示现场可以表演古琴。
　　她倒是可以表演古琴，那我呢？
　　我既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也不会弹琴，在形体动作上只会广播体操和军体拳，然不成要我表演军体拳？
　　“诸位将军，本公主为你们展示军体拳第一套，喔——哈！”
　　那场景太美，我不敢想象。
　　我还和一个师兄断断续续学过表演魔术。
　　“诸位将士们，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我……烦得连这皇后宫中的午膳也吃不下去了。
　　皇上刘彻似乎看出了我的烦躁，笑道：“那么复杂的连弩都做出来，兵士的粮食补给也能算出来，这一个舞乐倒为难住了蔷儿，真是匪夷所思啊。”
　　这能一样吗，做数学题和跳舞是不同的半脑负责的啊。
　　你行你上？
　　我腹诽着，刘彻笑道：“蔷儿无需紧张，其实你不管跳得怎么样，朕以为有人都是很欢喜的。”
　　说完意味深长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刘据走过来，拉着我的裙摆认真说道：“皇姐，要不你背诵一段古诗吧。”
　　我就知道，这宫里只有刘据真心帮我，只是他太小了，出的主意不见得多妙。
　　刘彻走后，卫皇后宽慰我道，他们返程也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这半个月我加紧练习，也是没有问题的，何况宫中乐府也会乐师舞姬来教导我。
　　夜晚，阳石公主来找我，见面便神秘兮兮地说：“昭安，父皇要咱们两在接风宴上弹琴跳舞，你说究竟为何？”
　　“公主献艺应该是给将军臣子非常高的礼遇，展现皇恩浩大，以示圣宠。”我说道。
　　“非也非也，”阳石公主摇摇头，“展现皇恩浩大有多种方式，偏偏选择这种公主出头露面的方式，而且为何就我们二人？”
　　“为何？”
　　阳石公主静静地看了我一会，朝我神秘一笑，道：“我猜父皇是想为我两觅得良婿。”
　　“你想想，这次出征漠南，最大的功臣就是大将军卫青和霍去病。我觉得父皇应该在这两人中选择，或者两人皆是。”
　　她这话有问题，这次最大的功臣是霍去病，事实上在前一年春，刘彻已经派车骑将军卫青突袭匈奴右贤王的王廷，俘虏敌人一万多人，彻底消除了匈奴对长安的直接威胁，将匈奴左右两部切段，这次卫青战功和上一年比实属一般。
　　我说，这觅得良婿是不是病句，这婿是夫婿还是女婿的意思，若是女婿的意思，应该是父皇想择良婿。
　　阳石公主给了我一个看白痴的表情，又问我：“卫青和霍去病，你选哪个？”
　　我道：“听说卫将军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何况他有三十了吧，年纪大了点。”
　　阳石公主道：“他三十了但还没有正妻呢，那三个儿子都是妾室所生。”
　　我点点头，西汉实行一夫一妻多妾制，不仅皇帝占有为数众多的后宫嫔妃，其他官僚贵族也可占有妻妾数人，但正妻只能有一个，妾地位很低，有时甚至是可以转让的。
　　阳石看看我，道：“听妹妹的意思是，嫌卫青年纪大了，那霍去病呢？”她似笑非笑，表情神神秘秘地看着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