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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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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发动的最后一秒,站在阳台上驻足的鴞猛地翻身一跃而下,膝盖磕在草地边的石阶上一阵麻木,来不及呼痛便强撑着站起,眼眸里却只留下一个疾驰而过的车身影像,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被尾气模糊的视线中。
缓缓地跌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今天的天气格外地晴朗,头顶的树枝上偶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上蹿下跳,身后的草地里竟也窜出不少青绿的嫩芽。
可鴞只觉得,此刻的阳光铺在身上都仿佛变成了零下四十度的冰碴子,打在肩上又冷又疼。
瞳仁里,黑色依旧,却又逐渐变得空洞游离,就像是内部禁锢着一个深不见底,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
“啪嗒”,滚烫的泪珠接连滚落,两道泪痕在下巴汇聚,泪滴随之落在搭在膝上的手腕处,浸湿一小块袖口。
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满目狰狞,可无声的眼泪才最叫人将痛觉都融进血肉里。
不知坐了多久,只是起身时,发麻的双腿还有些踉跄。
鴞抹了抹早已干涸的双眼,敛去所有的情绪,返回家中换上一套精致的西装,带上肌肉记忆中的商业微笑再次出门。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和队里汇报过榈丘及荀远的交易打算后,上级决定先按兵不动,待鴞成功找到凡生涉黑的证据,再进一步围剿榈丘和荀远。
“邱先生,许先生”,鴞将手中的文件推向面前的二人,“合同大家想必都已经看过了,凡生这线牵来,是绝对有保障的,你们尽管在这地域走货,安全问题不必担心”。
“当然,凡生的利,要占四成。”在那二人伸手扯过合同时,鴞暗自加大气力按压住手下的纸张,补道。
果然,二人面色即刻转阴,虽说都憋着口气不甘心被凡生如此轻松收走大把油水,却也都碍于凡生在这地方上的势力争辩不得。
二人显出片刻犹豫,鴞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转而伸出三根手指,“三成”,再少,就滚回自己家去吧。
鴞作势不耐烦地推了推鼻梁上轻飘飘的镜架,低着头转着左手拇指上的圆环戒指,皮鞋踩在瓷砖地面上打着节奏,声音不大,却刚刚好让在场的几人都清楚听到。
先前的几次谈判,鴞便早早看出他们两家对这单生意的迫不及待,顺道便狮子大开口了一回,也算是在最后关头稳住些刘颖对自己的信任。
“成交成交!”那两人对视一眼,急忙扯过桌上的文件,装模作样地翻阅了两秒,便洋洋洒洒签上了各自的大名,加盖上鲜红色的公章。
“合作愉快!”鴞说着,略过二人尴尬滞留在空中的手,转身径直走出了房间。
“仗着自己是一条春风得意的狗倒对我们趾高气昂了起来,等他落马的那天定叫他加倍奉还!”梳着背头的男人恶狠狠地攥着拳砸向桌面,震得玻璃杯中的水落得几滴在杯口。
“邱总您甭跟一个小喽啰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一旁的男人赶忙抽出几张纸巾,谄媚地往他手里递去,“听说颖姐给他送过一个小奴隶,可宝贝得紧,等咱们这次买卖做了,我们再给他的教训便是”。
许老板听闻点了点头,抿下一口茶勾了勾嘴角。
处理完最后一个任务,鴞卸去力气瘫倒在床上,眼神逐渐放空。
嗖地一下,在眼里再次失去所有清明前,鴞从床上弹起,褪去一板一眼的西装,拉开衣橱柜门,搜寻着什么。
蓦然间,眼神落在衣柜里层皱皱巴巴堆落起的一件灰色连帽卫衣上。
是小崽子昨日刚换下还没来得及洗的那件。
是他最喜欢的那件。
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亲自帮他穿上的那件。
仔细地抻平卫衣,套在自己身上,鴞只觉得眼睛胀得有些疼,却再也落不出一滴眼泪。
突然,耳内有丝丝电流的杂音传来,鴞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坐回床榻边,实则全身紧绷着,一颗心死死揪在一起。
鴞在落座后便没有丝毫动作,宛若一座雕塑般静止着,避免着发出任何一丝声响,生怕错过任何可能会接着传来的声音。
微型耳麦另一边的连接者正是梧。
这还要从鴞坦白身份的那一刻钟说起。
“我是警察… …“
四个字落在梧的耳边,他却只觉自己的思维从未如此活跃过。意料之外,被欺瞒的恼怒丝毫未有,更多的则是不断涌入的担忧和害怕。
“让我帮你。”不假思索地,梧将鴞拖拽去房间的角落,低声说。
“嗯?”这次,轮到鴞没有跟上跳脱的思维。
“刘颖是冲我来的,我听到你们的对话,是她故意为之的”,不等鴞反应过来,梧接着说道,“让她把我带走吧,这样心思缜密的女人,需要被激怒露出破绽,你才能有机可乘”。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鴞尽量跟上了梧的思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下意识地摇着头拒绝。
“我很清醒,鴞,别总觉得我是个小孩,经历过这么多,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吗?让我帮你吧,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梧坚定地回望着鴞的眼睛。
“不行!你这是在赌博!赌得是你的命!”鴞摸清楚梧的想法,紧锁住眉头,猛地弹开了些距离,厉声说道。
“我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死”,梧垂了些脑袋,又贴近了些,缓缓说道,“但我怕你死。”
鴞闻言一怔,眼中生出些雾气。上前一步,紧紧地把梧勒进自己的怀中,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颤声说道:“我也怕你…“,那个字终究是说不出口,“怕你离开我,所以我不同意。”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全身而退吗?”梧没有回抱,双手垂在身侧,异常冷静地说道。
“会有的… …”鴞咬了咬牙说,双手在梧的背后不安地攒起。
梧抬手拍了拍鴞的后背,退出他的怀中叹了口气:“你信不信等到十点我还在这里的话,你会亲眼见证我死在你面前?”
鴞愈加慌乱:“求你别说了,不会的”。
显然,鴞没有办法想出一个更好的对策。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被梧所说服的。
只是依稀记得,为梧带上通讯耳麦的那一刻,他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稳那小小的仪器,还被梧玩笑着说,弄坏可再没有多余的了。
直到最后梧离开时,他也只记得颈脖处微微一痛,那人便将大门狠心地在他的面前关上。
在阳台望着梧被带上车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惊觉后悔。可当他翻身追去时,却早已没有了回头的路。
而后,坐在小路的石阶旁,鴞只能失魂落魄地一遍遍地为小崽子祈祷平安。
耳麦的传输是单向的。
终于等到梧那边传来一丝刻意为之的声响,鴞悬着的心才稍松下去一口气,小崽子在向他报平安。
可是时间不等人,鴞必须主动出击。时间每流逝一分,梧的生机也仿佛随之消逝着。
“颖姐”,鴞握着手机的骨节不经意地锁紧了一些,“我放走他了,您可以放他一条生路吗?”
“他的命我还不在乎”,接到鴞的电话时,刘颖脸上显出些少见的欣喜,却在听到他的请求时,又摸摸攥紧了拳头,“如何处置,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只要您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鴞的语气显得有些脱力和无可奈何,却在电话那头释然地笑了笑。
“这世上还真有一物,是只有你,能帮我得到的”,刘颖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你知道,是什么吗?”
鴞深呼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回道:”是我吗?“
“就喜欢和聪明人做交易“,刘颖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咯咯笑出了声:“那就要有劳鴞先生明晚十二点见了,好好休息保存体力,地址会叫人发给你。”
挂了电话,鴞只觉疲累感一股接一股的涌上脑袋,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地。可他却舍不得睡着片刻,生怕错过梧那边的丝毫动静。
仿佛能够窥探到鴞此刻的状态般,连接着的耳麦中传来梧的声音:“困了,闭眼养神”。
耳麦中的声音消失片刻后,接着便传来熟悉的均匀呼吸声。
小崽子说得对,只有先养精蓄锐,才更有可能打赢这场硬仗。
伴随着耳麦中的呼吸声,鴞也渐渐陷入了沉睡,仿佛身旁的人从未离去。
而另一边,在假装自言自语说完几个字后,被禁锢了四肢的梧便急忙歪歪头切断了通讯。随之而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几巴掌。
“别在这吵吵!”看管者转了转刚开过荤的巴掌,在被随行的另一人阻拦下,才堪堪收起还没落下的第三掌,骂骂咧咧地坐回椅子上。
等脸上火辣辣的疼消去些,梧才又歪歪头重新连接上通讯,尽量平稳地呼吸着。
直到算着些时间等鴞睡去,才又切断耳麦,继续跪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感受着膝盖骨传来的阵阵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