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灯火阑珊处（gl)》卿若如斯

32、在人间（八）

　　陆燃不知道那段时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腊月二十九，别人家张灯结彩地期盼着过年。
　　手术室里，赵丽果的手术还有一个小时就完成了。
　　陆燃挪动了下身体，紧靠着父亲。她害怕，她不知所措。整个人被失去至亲的那种恐惧笼罩着，止不住地想要发抖。
　　生怕那扇门打开后，直接宣判……
　　人在必须坚强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她这几天没有哭，再苦闷也不哭，觉得不吉利。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
　　医生们走出来，她和父亲都没有电视里演的那样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情况。真正面临着至亲之人的宣判，即便有勇气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这一刻，大脑仍会选择逃避一会，空白一会。
　　陆燃先迈出一步“医生。”
　　主刀医生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父女俩，向上推了推金丝眼镜“手术非常成功，请放心。”
　　陆燃一阵狂喜，又怕是听错了，连忙再往前一步。
　　“后续的护理和药物不能断，病人几年内都不能从事全职工作。”

　　这个春节是在医院病房里过来的。
　　之前的积蓄一扫而空。这次手术前和手术过程中各种费用一共将近40万，以后的药物和各种护理费每年少说也要7、8万。手术费是陆启扬发动几十年的亲友人脉借来的，说好了年后就能还上。
　　年前的时候，卫图和裴娴静都来过几次。年后初六，两个人又来探望赵丽果。
　　临走的时候，卫图看着陆燃颓然蜡黄的脸轻轻叹了口气“陆燃，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陆燃只冲她淡淡一笑。
　　裴娴静看着这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这还是以前那个陆燃么？

　　初八陆启扬就要上班了。他现在是家里的经济支撑，陆燃每次回家给赵丽果做饭，都能闻到客厅里那一股呛鼻的烟味。碰巧看到他在家，脸上都是青色的胡茬。
　　这是一段最苦的日子。
　　妈妈鬼门关走一遭，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样。爸爸憔悴万分，自己要在医院照应妈妈，一天两顿饭都要跑回家做，然后用保温杯送到医院。
　　家中一贫如洗。她忧心着双亲，忧心着未来。身上压着沉重的担子，脆弱而敏感。生活一片灰暗，看不到一丁点光明。这种压抑和痛楚没法向任何人说，只能一个人苦苦支撑着。
　　有很多时候，陆燃夜里都睡不着觉，就会胡思乱想赵丽果最后怎么怎么了，一边又痛恨自己不自觉就想这些。睡得着的时候，也是在做噩梦，梦里无非是赵丽果的病。
　　中间有一次，陆燃梦到了一个人。高高瘦瘦，很是出挑，穿着白色的衣服，陆燃看不清她的脸。
　　陆燃现在痛恨白色，让她想到医院和死亡，极为愤怒“你不要穿白色了，不吉利！”话说完，那个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走的极慢，陆燃好生着急。待离的近了，陆燃看清了她模样，鼻子一酸就这么醒了过来。
　　手不自觉摸上脸，只摸到一片湿润。那种鼻子发酸、胸口发闷的感觉还在继续，陆燃猛然一个翻身，然后闭上了眼睛：明天就不会记得这个梦了。
　　现实生活压迫的她喘不过气，像是一只涨潮时落在沙滩上的鱼。没有相濡以沫，只能自己撑着一口气，竭尽全力翻腾回海里。她在心里给那个人立了一座衣冠冢，凭借着绝境中滋生出的一股劲、一口气，心无旁骛地朝着海面翻腾而去。
　　晚上不睡，百天劳心劳力，心思重，寝食难安，有几天陆燃觉得自己马上要崩溃了。但她看到病床上面色苍白却一脸平静的赵丽果，马上又会对自己发出警告“陆燃，振作！”
　　赵丽果闷在医院两个月后，终于可以出院了！
　　出院，却没了家。

　　年后楼市渐热，二手房也好出售了。
　　家里亲戚不多，一个姑姑和一个姨妈。姑姑素日亲厚，大姨一年也就走动一回，赵丽果和这位姐姐极其不对盘。
　　那天姑姑、姑父、大姨和姨妹去医院接赵丽果出院，顺道过去看他们的新家。
　　新家在湘江市南边郊区的一座老居民楼里，周围是一些造纸厂和机械厂。靠近城区公路这边稍显热闹，有一处老居民楼和几条小街，走远点有一个农产品批发市场，平时可以骑自行车过来买菜。
　　楼老的很，这片嚷着拆迁好多年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一直没拆。外面远远看去墙壁斑驳，阳台上晒着各种老年人的衣服，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房子只有70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坐北朝南，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之前的房主找人改造过，客厅边上隔出来一个杂物间，显得客厅略小。

　　陆燃家的房子前几天刚卖出去，说是两个月后搬来，一家可以先住着。陆启扬和陆燃商量着早晚都要搬，不想赵丽果从医院到家，再从家折腾到新家，徒惹伤心。仓促之下直接搬了过来。
　　房子卖出去了，车也卖出去了。回来的路上，陆燃不禁想起爸爸每天都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上班。中间还要倒公交车，得留出等公交的灵活时间，所以他每天5点就起来洗刷做饭。
　　晚上再加加班，回家就8点多了。
　　姑父和大姨开车从医院收拾了细软和生活用品送过来，车从附院开到楼下足足用了四十分钟。
　　老楼一共6层，没有电梯，陆燃一家就住在四楼。
　　进单元门就是一阵潮湿发霉的味道，赵丽果想伸手扶一把楼梯扶手，看那扶手被磨掉了原色，黑黝黝的，一看就是老年人日积月累摸上去的死灰，遂缩回了手。
　　陆燃瞧见了，不动声色地伸手挽起了她胳膊，意外地，赵丽果竟没有拒绝。
　　住院期间，赵丽果身体不便，但是类似吃饭和下床上洗手间的事情，从不让别人搭手，陆燃稍微碰到她胳膊，就会被冷着脸一巴掌轻拍开。

　　一群人提着东西气喘吁吁地上了楼。
　　赵丽果出院前一星期，陆启扬就请了搬家公司将东西收拾妥帖。这期间陆燃每次回家都会布置一下，零零碎碎的时间拼凑起来打扫，此时进屋，里面整齐干净，一股赵丽果喜欢的茉莉花香扑面而来。
　　一进门，大姨就不住嘴叨叨“哎吆太小啦，这也太小了！”
　　“果果你看这采光！白天不开灯，客厅里都看不清人脸，‘客厅不亮不生财’啊！”
　　“哎吆，这卫生间门直对着客厅大门，出门进门都带着不吉利！”
　　陆燃跟在后面扶着赵丽果，听着她毫不客气地四处挑毛病让人添堵。气的想开口让她滚蛋，但是转念一想，这次赵丽果的手术借了这位经年不来往的大姨家不少钱，就强忍着没发作。

　　大姨推门进了主卧，接着就是一阵惊呼“哎呀！主卧和客厅一样大，这是大忌讳啊！这对人身体不好！”
　　出来门，再次打量了下，急得直摇头“你看看你们这么一小块地方弄这么多道道，进门四面都是门，都看不到块整面的墙，这就是‘没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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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姨逛了个遍，大家都在客厅的沙发上挤着坐下了。她还站着四处瞄，大概还要发表一下总体看法。
　　姨家妹妹简昀实在看不下去母亲这般做派，一把将她拉了过去“没完了啊？小姨刚康复您能不能消停会，大家一起说说话。”
　　大姨嫌恶地扭头“嘿，你还说教起我了！”
　　简昀既尴尬又气恼，不愿意再搭理她。
　　陆燃知道妹妹一番好意，看着她报之一笑。

　　简昀比陆燃小四岁，因为两家大人不大来往，所以平时和陆燃也不是很亲近。
　　赵丽果姐妹三个，大姨和死去的三姨和她不是一个母亲所生。这位大姨的为人不受赵丽果待见，三姨生前倒是和赵丽果关系还好，她未婚先育，到死也没人知道简昀父亲是谁。三姨病死那年，简昀6岁，赵丽果本来想接来家里和陆燃作伴，奈何还有一个亲姨妈在前面，大姨领养了简昀。
　　简昀的母亲跟着生父时存下一大笔钱。这笔钱跟随简昀到了大姨手里，幸而大姨虽然蠢坏，亲妹妹的遗产还是没敢大动，平时不过是从每月抚养费里扣个几百块，大头存起来一分没动。
　　这两年大姨夫生意做的不错，生活颇为富足。随着家里亲女儿也快大学毕业，整天闲着没事干评点评点这个，说道说道那个，连带看简昀都顺眼了一点儿。

　　开学时间早就过了.
　　陆燃请了假。待到赵丽果一个人日常起居没什么问题了，她才收拾了书包去上学。
　　刚到泽城就接到了江晏的电话“陆燃你快到了没？”
　　陆燃一阵紧张，以为耽误了什么事“刚下车，到学校南门了。”
　　“来鱼香阁，一桌子好吃的等着你呢！”
　　陆燃疑惑江晏怎么会知道她的行程，进门果然看到了卫图和庄逸也在。
　　“唉，卫图说你瘦成小鱼干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瘦成鱼骨头了。”
　　陆燃放下书包冲她笑笑“哪有这么夸张，我本来就不胖。”
　　江晏看她瘦弱憔悴模样一阵心疼，也不好表现出来，再牵扯一番家事徒让人难过，莞尔应她“是是是，你说的对。我们三个点了不少菜来给小鱼干接风洗尘，可好好补补吧！”
　　“谢谢，小鱼干不会辜负组织众望，一定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