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灯火阑珊处（gl)》卿若如斯

33、在人间（九）

　　陆燃今年长了教训，加之实在牵挂家里的情况，一个周回一次家。泽城离湘江不算远，但因为城际公交不走高速，来回车程耽误一整天的兼职，陆燃一般是当天来回。
　　开学后卫图和庄逸和好，就不再参与卖衣服了，只在她每天收摊后帮忙把衣服运回宿舍。
　　这样在医学院折腾也不太合适，陆燃决定在校外摆摊。
　　校外来回奔波，衣服太沉。她决定改卖女孩子的小首饰发饰，这些东西打包起来一背包够摆很大一个摊子。挤压会变形的，小盒子码在大箱子里也不沉。

　　每天下午放学后，陆燃在学校餐厅买两个馅饼，水杯装满一杯水，骑上旧货市场上淘来的自行车，就赶去大学生旁边的商业街。
　　这是附近最热闹的地方，靠着大学城，街道两边全是精品小菜馆。夜市尤其繁荣，周围写字楼上下班回家的白领、小区里出来逛街的年轻夫妇、大学生情侣都会来这里逛。
　　夜市上卖衣服的、卖水果的、各种街边小吃应有尽有，陆燃踩了好几天的点，确定这片没地头蛇管，才去进了货过来摆卖。
　　每天9点半，陆燃都会准时收摊走人，回到宿舍刚好大门还没锁。江晏偶尔会过来体验一下卖东西的感觉，她人美声甜穿戴招眼，还乐于吆喝。每逢她在，卖出去的东西就会比平时多一点。
　　这笔收入解决了陆燃的个人花销，一直到了大三的10月份，忽然传来了创建文明卫生城市的消息。

　　这边夜市平时是被城管局默认了的地界，周遭写字楼林立，还有大学城在。作为门面，上面创建文明卫生城，整顿不规范，第一个严打的就是这儿。
　　文件下来，电视和街头传媒立马宣传起来。
　　街上刚拉横幅那几天，大家以为又是走两天形式，睁只眼闭只眼就会过去。
　　这么风平浪静了两天，也的确没人来查。
　　第四天的晚上八点钟，街头街尾忽然围上来黑压压几辆执法车。车子停下，夜市两头堵得严严实实。
　　接着，就是不知道谁喊的一句“快跑啊！城管来啦！”

　　话音落罢，街头传来一阵打砸喊叫声！
　　噼里乒乓货架器具遭砸，叫骂声和钝物撞击声混在一起，有反应快的收拾了东西要跑被围追训斥，场面一片混乱。
　　城管下车就是一阵乱砸，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平时的城管例行执法会提前警告，被抓住说教一番罚个款了事，最严重也不过是没收部分货物以示警告。
　　可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凶神恶煞般穿着制服的人下车抄起家伙，二话不说就是砸货推人！
　　陆燃在一片吵闹混乱中也慌了手脚，忙着卷起地上的衬布和席子往箱子里塞。
　　旁边卖丝巾和团扇的摊主正一边阻止他们砸东西，一边抢着地上的货。摊主的媳妇儿约莫四十岁，是个热心泼辣人，这会儿一边高声嘶吼着“城管打人了！没有王法了没有法律了啊！”一边帮着丈夫从城管手里夺棍子！
　　她撒起泼来又抓又咬，还扯着嗓子哭喊。那个年轻的小城管手背上被抓出两道血口，一时之间恼羞成怒！将人往后一推，挥着手里的木棍子招呼了过去！
　　那大婶儿也被唬住了，一个不留神就被推倒在了正背对着他们装箱子的陆燃身上。
　　陆燃被她倒下来的身体撞倒前趴在地上，背上“啪！”的一声，生生受了这一棍子！

　　后背火辣辣地疼了起来……脊椎被震得发麻，颅内嗡嗡作响，疼到生理眼泪不断往下掉。
　　她好一阵不敢动弹，生怕猛然起身脊柱断掉……
　　打人的小年轻气红了眼“不来这么一下以后还不长记性是不是！”
　　说罢挥着棍子朝大婶儿旁边的饰品箱子砸去“天天‘打游击’给我们惹事！妈的一群难缠的！”
　　陆燃惊醒，一个激灵推开她！自己躲避不及，眼看着木棍落下打在小臂上！
　　小臂上一阵发麻，透骨的痛意蔓延开来。
　　木棍有些开叉，尖锐木刺扎进皮肉，有股钻心的痛感。陆燃眨眼挤掉涌上来的眼泪，视线清明，她蜷缩起身子抱着手臂，咬着牙顺气，希望这阵痛快点过去，好起来拿东西赶紧跑。
　　几个城管脸红脖子粗的继续往前，后面就是年纪稍大的城管负责把没砸坏的货物没收，运到车上。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中年人这才看到蜷曲在地上的是个年轻小姑娘，连忙拉她起来“以后别来了！赶紧走吧！真是的……”
　　陆燃站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中看到自己的背包和箱子正被人拖着往车上放，连忙拔腿跑过去拉住了那两个女城管“对不起！能还给我吗？”
　　两个人回头，就看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披头散发眼眶微红，殷切地看着自己。
　　其中一个短头发瘦长脸的不耐烦道“违规摆摊，我们依法没收，还什么啊？”
　　此时正赶上全国各地城管执法暴力违规的高峰期，网上每天都有报道事例和段子调侃，但是落在具体现实里，普通小民没有什么办法反抗。
　　陆燃强压下心中怒意，知道无论是被打还是被砸东西，告发和申辩都是惹一身腥。她耐着性子，装出羸弱难过的样子“求你们了姐，我是个穷学生，这点东西不值钱，但也是我拿出一个月生活费买来的本儿。”
　　“违规摆摊是我不对，我拿回去就分给同学玩，绝对不会再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您行个好，我以后再也不来摆摊了。”
　　旁边那个年长微胖的女城管听她说得动情，转头商量“还给她吧，你看这小姑娘脸上一道红印子，手腕上还流了血，怪可怜的……”
　　陆燃无暇管小臂上的伤，心中一喜，连忙对着对着她感激道“谢谢您！谢谢！”
　　“谢什么谢！这种大学生小姑娘的更会骗人！指不定明天又把摊子摆在哪里！这会子心软，回头被骂的还不是咱们！”
　　瘦长脸转身推开车门，将东西顺手扔了进去！
　　微胖的那个也把东西放到了车里，对着陆燃抱歉一笑。

　　陆燃低下头咬着嘴唇，转身逆着人群，慢吞吞往放自行车的街头走。
　　她的心里有无尽的愤怒和委屈，一把火被她闷在胸口，浓烟呛的人想要流眼泪。
　　凉风穿过法梧吹拂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她仰起头看着路灯映耀的夜空，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算了算了……”

　　走到街头，街上的哄闹声在耳边模糊起来。她机械地掏出牛仔裤口袋里的钥匙，开了自行车锁，骑上去转了个弯回学校。
　　后背、手臂上不断传来钻心的痛意，血已经凝固了起来。她单手扶车把，胡乱抓了抓混乱中被搞乱的头发，顺了顺乱糟糟的刘海。
　　就快骑出街时，不远处传来中年女声的争执 “你们凭什么砸我的车？现在看到了我放的东西是我在店里买来的，想就这么走？”
　　“谁知道你半夜躲这里慌着盖后备箱，到底是不是摆摊的啊？保险公司理赔一下得了！我们还忙呢！”
　　陆燃蹬车子掉头，循着声源到了商业街拐角的绿化带前。
　　一个穿着齐整的阿姨正和两个穿制服的城管争执。
　　陆燃很快明白过来：应该是这位女士停车吃饭逛街，买了东西打开后备箱要往里放。这边光线暗，被执法的城管误以为是摆摊收拾东西要跑的小贩。
　　的确有人会开着家用车过来，后备箱里放存货，地上摆货架卖。一般都是卖些质量不错的衣服围巾。
　　从来没有公务人员无缘由砸人车的道理，对方态度还这样傲慢！
　　陆燃心中强压下的一阵火“腾！”地再次冒上来！这下是憋屈的不想再忍，货已经被没收，她顾不得什么后果。既然过来了也看到了，就必须要出了那口气。
　　她想起刚才那些砸东西打人的城管，想起自己身上的伤，气的声音微颤“违规摆摊是不对，可这个阿姨没摆摊你们凭什么砸人家车！你们替□□u执法砸老百姓东西，还大言不惭抵赖，今天你们不道歉不赔偿，这事过不去！ ”
　　那边两方都惊诧地回头，看到路灯下骑在自行车上的狼狈小姑娘一脸怒气。

　　刚才说话的那个城管一脸横肉，这会儿盯着陆燃，诧异于这年头还会有人多管闲事。他鼻子里一哼轻蔑道“我们忙着执法呢，今天就不赔不管了。你能怎么着啊？”
　　“我们公司依法交税，从未欠过国家一分钱！我个人遵纪守法，公民应有的权利我一样不少！你们这样胡作为乱作为，我完全可以去告你们！”气质优雅的阿姨沉声道。
　　和这种泼皮讲道理要告他，他们根本不会当真。真因为这个去告，折腾到最后好了能拿到一点赔偿，一阵麻烦。
　　陆燃停好自行车，慢慢走到他们的公用车前，解决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今天你们不道歉不赔偿，我不会让你们过去这条街的。市井泼皮和碰瓷老人那一套见过么？我就站在车头前面，你们最好利索点碾过去，不然这事别想善了。”
　　她这番话说得语气平淡，声音也不大，没有指望不要命言论吓唬他们。
　　横的怕不要命的。
　　两个城管对视一眼，看着眼前的少女豁出去的模样，心中骇然。
　　瘦高个儿面上堆起了笑，连忙走过来朝她摆手“小姑娘这么好看，说什么死活的不吉利！事不大，没到这份上，快过来！”
　　又转头对着那位女士点头哈腰“我这同事新来的，别的单位借来的辅jing，他不懂。希望您谅解，车我们砸错了，对不住您了！”
　　“我这就打电话让我们的人来办赔偿，前面路口就有个店，修车不用您操心！”
　　好歹也算低头了，被砸车的女士瞥了一眼那个一脸横肉的汉子，轻蔑一笑“有这认错态度就成。车我自己修，不用彼此耽误时间了。”
　　瘦高个儿扯扯同伴赔笑“抱歉抱歉，下次不会了。”

　　陆燃已经做好不要命闹一番的准备，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谢谢你啊小姑娘，真没想到现在还有你这么有正义感的姑娘。”阿姨妆容精致语气温柔，态度和刚才浑然不同，有着中年女性特有的温和沉稳。
　　陆燃这个年纪面对这种差不多妈妈辈的人相当尴尬，叫“姐”不合适，叫‘阿姨’的话，自己已经成年，倒显得把别人看老了。
　　她难为情一笑含糊道“小事一桩，我也是刚才被他们敲到了胳膊，想着不去浪费时间折腾，现在看到他们砸错人还不认错，实在忍不住。”
　　“他们还真敢打人！那你要紧么？”对方关切道。
　　“没事没事，擦破点皮而已。没什么事我先走啦？”陆燃挠头笑笑转身，后面忽然叫住了她“小姑娘！我姓张，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燃错愕回头“哦，我叫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