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落之他遇见了人类》枯野芭蕉

18、第 18 章

　　残月下，流银啼鸦，佛手镇一改往日的喧嚣繁华，甫一入夜街上就如扫荡过一番，连只流浪的猫狗都难看见，只有巷弄中偶尔升起的敲更声，惊动家家户户映在木纸窗户上的烛影。
　　哲别率领烈羽卫抵达佛手镇，循着暗鸦留下的讯息，来到小镇南隅山脚下的一处仙门世家。枯竹小径被砍毁大半，几乎要被落叶掩埋，曲径的尽处，黛瓦白墙，墙头砌成波浪状，正中央两扇高大庄严的朱漆大门虚掩着，大青石台阶上，一块牌匾碎成两半，上面两个醒目的金字：秦门。空气里浓稠的血腥味，夹杂着焦糊味，让春暮消逝的暴烈美学重浮。一条火龙伴着滚滚浓烟，盘旋在高墙之上，在阵阵热浪中壮大，吞噬一切。
　　哲别领了众人悄悄跃上墙头，只见偌大的宅邸中，大厅的悬梁上赫然吊着一名中年男子，鲜血从胸口、四肢上的伤口涌出来，顺着僵直的身体往下淌，一双眼睛已被剜去，剩下两个黑色的大窟窿。此人便是秦门的门主秦昭了。大堂外，血肉模糊的尸体呈一字排开，还有不少尸体被猎星师从后院、厢房等各个角落拖出，横七竖八地堆在一处，火光照亮了他们浸血的脸，可惜他们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秦门上下二十余口，已被杀个精光。
　　熊熊火光中，哲别认出那坐在庭院莲池边，意兴阑珊的黑衣男子，即是魔王的得力助手、猎星师首领苏怒。
　　“嗖——嗖——”两支箭卷起旋风朝着两个方向同时破空射出。秦昭的尸身应声而落，另一支箭则在离苏怒一尺之隔处被一把截住。
　　“烈羽卫！”苏怒冷眼抬头，将视线移向墙头。其余的猎星师闻声纷纷聚拢在他的周围。“原来是烈羽卫统领大驾光临，怎么竟鬼鬼祟祟暗箭伤人？！”
　　哲别率众手下飞身跃入庭心，旋即站成攻防的阵势。一阵风从墙外吹进来，变成一股热浪，还带着竹叶焚烧的气味，院子里的血腥味越发浓了。
　　“呸！你也配叫人？”哲别拉弓巨箭，瞄准那张被火焰照得赤红的脸，一半在笑，一半在黑暗中，“苏怒，你们猎星师滥杀无辜，天理不容，人人得而诛之！天擒阵！”
　　话音未落，原先的阵势已迅速起了变化，两队中间升起一张紫电巨网，正是赫赫有名的天擒灵阵。
　　“哈哈哈——一直想见识见识烈羽卫的天擒阵，今天总算不虚此行！”苏怒邪魅一笑，“哲别，多管闲事的后果，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说完，长手一挥，黑色长鞭“惊雷”迅如游龙直冲哲别面门。
　　“废话真多！”哲别竟也不慌不躲，反而在长鞭袭来的同时腾空朝苏怒冲过去，手中连发三箭。他的箭比他的声音快，比鞭子更快，分上中下三路封住苏怒的全身，眼看就要刺着他三处致命的要害。苏怒不得不硬生生收回长鞭去打那三支箭。
　　哲别的嘴角一扬，眼睛里满是狂热的光芒。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令他的人远比他的箭可怕。
　　这是晏南柯教他的。狭路相逢勇者胜，有时候，这种豁出去的打法会混肴敌人的判断——以为你对自己的胜算有十足的把握。哲别和苏怒从未交手，实力应不相伯仲，然而他甫一出手就如开弓没有回头箭似的杀招毕现，同时又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他可以不要命，苏怒却不行。所以，他赢了先机。
　　只见苏怒避开那三支破空箭，腿一跺，退上身后的墙头站定。天擒阵中，烈羽卫与猎星师战得正酣，很快，猎星师在紫电中灵力受制败下阵来。
　　“没用的废物！”苏怒再次挥出长鞭，这次出手凶狠迅疾，招式凌厉且变化之快，仿佛那摧枯拉朽的长鞭早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转眼间已使出开天裂地的九式，整座宅院成了断壁残垣。
　　一时之间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突然，苏怒脸色微变，他听到一丝尖锐的风声，下一秒，一阵剑风从他的身后刺过来，来势迅疾而又沉稳，浑厚的灵力几乎要将他周身困住。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面不改色，他一个猫身躲过剑锋，反手一抽，那长鞭好似长了眼睛，直直冲向那个偷袭的人。

　　夏星初升，如一片凝固的雨。突然，一颗星星落了下来，然后是两颗，三颗……紧接着是一片。仔细看，那也不是星，而是一阵闪耀的白光，是剑花！仿佛搅碎了冰山崩裂直下。七殇剑卷起巨大的风旋，诡谲刁钻的剑势夹带着尖锐的风声朝那长鞭削过去。
　　“呲——”一声，那缠住剑身的长鞭竟被削去半截。
　　苏怒收起长鞭立于莲池边上，那池水已成一片血红。“七殇剑，果然名不虚传！”他长身直立，不动声色地稳住周身气脉，冷声说道，“只是没想到堂堂笑面星君顾北星，也是阴险狡诈之辈！”
　　顾北星还剑入鞘，坐在墙头俯视院子里的众人，火光中，他的表情和心机隐藏在诡异的青铜面具之下。他对苏怒的嘲讽毫无反应，依然气定神闲地坐在高处，似乎并没有挪动的打算。他冷笑道：“苏怒，你也别想拿话激我。我顾北星在你们眼里什么时候光明磊落过？”
　　“北星上仙，别跟他废话！”哲别举起□□，“今天正好替天行道，杀了他，为那些惨死的仙门报仇！”
　　“无岸浮天这是要公然与魔族为敌吗？”苏怒冷冷道，“只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
　　“你说错了！”顾北星摇摇头，指指哲别，悠悠地插上一句，“不是“我们”，是“他”。我只是碰巧路过，进来看个热闹。”
　　苏怒闻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北星上仙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妨碍魔君整肃六界……”
　　顾北星并不动气，面具下那双阴骛的眼睛立刻亮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知趣地说道：“你们打你们打，不用管我……这夜露深沉，我烤烤火……”说完，竟真的假模假式地往火焰处挪了挪，最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哼！”苏怒用力抡起“惊雷”直直劈向天擒阵，紫电破了个口子，苦斗中幸存的几个猎星师迅速逃了出来。
　　“走！”苏怒忿忿说道，“这笔帐你们等着！”说完，一群人隐没在冲天火光之中。
　　“好戏还没开锣就散了，真是扫兴！”顾北星悻悻地叹了口气，也不管哲别他们一干人，自顾自地起身拍拍衣服，消失在夜幕中。火焰迅速吞没了他方才所在的位置。
　　哲别命令烈羽卫收起天擒阵，在竹林里辟出了一块空地，将秦昭他们的尸首安葬了。烈火燃烧不息，染红了天空的一角，但是很快被肆虐的黑暗吞没。

　　传说，保管天宫宝物的乌有之墓在昆仑墟的九重门之上，但是具体位置和入口在哪，就只有天帝他老人家和守墓人知晓。晏南柯那夜在峙药山神医谷匆匆离去消失踪影，是因为释迦印的邪灵太强几乎要冲破千丝万缕袋失去控制，他想遍了天上地下、四海八荒，觉得灵力最盛又最安全坚固的地方，就是谁都不会想到也轻易不会找到的乌有之墓。
　　他念了个隐身咒，沿着昆仑墟高耸直入云霄的山门一路往上。天神晏执前几日去了天庭还没回来，守着山门的开明兽也就抓紧时机偷懒放羊，正打着盹，他如入无人之境般瞬息穿过了最后一道山门。九重门上云雾缭绕，万籁俱寂，放眼望去一片虚空。唉！世人都羡慕这天上的神仙，殊不知，在漫长的日子里，连神也会有寂寞无聊的时候。晏南柯站在山门之外，望着山巅之内的三千长阶，此时反而并不急着进去，如一片轻薄的羽毛，只是静静地长身立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云。片刻之后，他缓缓步入山门踏上石阶。一步，两步……长阶仿佛没有尽头，在云雾中也辨别不清是往下还是往上、往左还是往右，他没有飞，只是不停地攀登，背着满身霞光，怀抱一缕夕阳，就那么孤傲地走向地老天荒。
　　循着记忆中的线索，在长阶尽头，往右手边飞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他看见云海渐渐变了颜色，起初是茫茫的灰白，然后变成灰粉，到最后，变成了浓灿层叠的粉。飞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片古海棠林。他现了身形，站在一株最大的古海棠树下。比风止楼还要高、足有七八间屋宇宽的树冠，将花瓣自空中闪闪摇下，仿佛一尊燃烧的佛。这林子的来历已不可考，据不可靠相传，比现今这位天帝的岁数还要大，每棵树都修成了强大的灵识和法力，守护乌有之墓再保险不过。晏南柯小时候随师父晏执来过，那时，晏执还看管着乌有之墓，每当天帝要取用宝物时，晏执偶尔也会带他上来，将他留在这海棠林里玩耍，那时调皮，他还在某棵树下撒过几泡尿。他以前觉得这林子好大，现在几万年过去，竟觉得只有长留的后山那么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