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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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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空蒙的山间响起突兀的声音,刘振宇抚摸着瘪瘪的肚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这空城计唱得真是荡气回肠!他手心稍稍使力敛了敛那夜明珠的光芒,生怕被人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然而,这样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此刻就算他敲锣打鼓喊破了喉咙,估计也没有第四个人来搭理他。他沿着红稀小径缓缓走上山坡,回头望去,还能看见脚下的草堂,暖黄的光晕里两个拉得长长的影子。
刘振宇捡了根细长的树枝,借着夜明珠的光,细细拨弄着两边齐膝高、半焦枯的灵草,看看是否还残存着那紫萱草,结果只惊扰了一只三条腿的癞蛤蟆,吓了他一跳。
“嘻嘻——”草丛中突然响起一阵幽微的窃笑,转瞬被一缕若有似无的花香抹去。刘振宇正心中讶异,感觉这香味似曾相识。他宁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也不愿朝着惊悚的恐怖片方向去展开想象:在这荒山野岭的,被杀害的冤魂不会错把他当成猎星师,要来找他报仇索命吧!
那花香似有灵性,直钻入他的鼻孔,沁满胸腔,令他的心暖暖的、痒痒的,那些恐惧一下子就被清空了,整个身体轻飘飘的,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时已换了个天地,峙药山回到了原先的样子,水泽烟袅,绿草如茵,飞鸟成林,如同一首游走的歌谣。刘振宇沉浸在这微风拂面的一片山花烂漫之中,一步步迈向山坡的边缘却不自知,对耳边越来越清晰刺耳的讪笑声置若罔闻。
“嘻嘻——嘻嘻——”在一簇草丛窸窣攒动之后,大摇大摆走出一只雪白的小猿猴。它虽然灰头土脸饥肠辘辘,一只胳膊上还缠着肮脏的绷带,一条腿上几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流血,走路一瘸一瘸,却丝毫不减它得意威风的气势,它忍住疼痛,尽量走得平稳,不至于在这个菜鸟面前露怯,一边捂嘴窃笑,一边找了个树墩坐下看着刘振宇,等待欣赏他失足摔下的那一刻。
“咻!”突然,一支利箭撕开暮色的伪装,直直射向那只白猿。那小畜生已在这灵山药谷修炼成妖百年,一个后空翻轻松躲过了突袭。想要转身逃走,想不到被哲别的定身咒压得死死,徒劳地在草丛里挣扎,可怜那些灵草,遭受二次摧残。不一会儿,这小白猿竟化出一个白发少年的人形来。
哲别挡住刘振宇免得他踩空,哪知被他抱了个结实。哲别见他双眼无神,表情呆滞,即知是中了“幻香”所致。他咬破手指,在刘振宇的额头抹出一道血痕,刘振宇这才恢复了神志。
此刻,两人发现彼此的姿势颇为暧昧,十分默契地各自后退两步。
“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刘振宇看着身侧的悬崖心有余悸,忙不迭地用发问掩饰尴尬,“发……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中了”幻香”。”哲别说道。
两人齐齐看向那顽强挣扎的白发少年,交换一个眼神,然后走了过去。
哲别举弓蓄箭,准备将此妖兽就地正法。刘振宇慌忙拦住。
“你干嘛?让开。”哲别命令道。
“为这点事就要杀了他,你……你未免太残忍了吧!”刘振宇推开他的箭头,蹲下身去看那少年,“你受伤了,省点力气吧!”
“不要你管。要杀就杀!”那少年开口说话,龇牙咧嘴地将脸怼向刘振宇,想要吓唬他,“你不杀我,我也定会找你们报仇!”
“小朋友,我们不是猎星师。我们是羽族的人。”刘振宇撸起袖子给他看羽族标记,“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少年怔了一下,这会儿终于安静下来,昂着头瞪着哲别,对两人依然没有放下防备:“你们来峙药山做什么?快放开我!”
“放开你也行,不过得先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哲别双手抱胸,板起脸来倨傲地说道,“既然此处是你家,那你一定知道紫萱草在哪里?”
“什么紫萱草,不知道!”少年不假思索地一顿摇头,“神医谷里都毁成这样了,就算有也烧没了!”
“哲别,解了它的咒吧。它都受伤了!”刘振宇似乎很喜欢这只小白猿,他的倔强和不驯激起了他的恻隐之心。他伸手想要去摸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差点被咬掉手指。
“你叫什么名字?”刘振宇问他。
“不告诉你。”少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快放开我。”
“哲别,他的家都毁了,一定很伤心,就放了他吧……”
刘振宇想要带白猿少年回草堂治伤,那白猿少年却并不领情。只见他在昏暗的草丛中撩拨了几下,在一株半蔫半枯的锯齿灌木采了几片叶子,又在其附近的一棵被拦腰砍断酷似杨树的灵树上,摘了几颗红绿相间的枣子形状的果实,放在手心里捏碎了,与叶子掺在一起搓了几下,与汁水一起敷在伤口上。这是日常余神医教他识草药学来的土方法,他生性顽劣,野性难驯,常常与山中的飞禽走兽争斗,皮肉伤是家常便饭,好在这个办法虽糙,却很管用。
哲别见少年无恙,又防备着他们,故不再管他,拉了刘振宇径直回草堂去看看晏南柯疗伤得如何。少年一双桀骜的黑眸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光亮,夜色如轻纱拢下,山坡上已空空如也。
回到悬壶草堂,却遍寻不着晏南柯的身影,只用烟灰在地上留了三个字:回长留。字迹潦草,看得出来走得很匆忙。那火堆已经萎了,室内斜飘着一束淡淡的月光,在重新席卷而来的荒芜中呈现出一股浓浓的空虚感。发生了什么事?晏南柯去了那里?他的伤势恢复了吗?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哲别和刘振宇面面相觑,满心的疑问和忧虑,一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是乖乖听他的话回长留,还是去找他,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他们走出草堂准备离开神医谷之际,那白头鸟却现了鹏鸟的原形,挡住他们的去路。
晏南柯没有将鹏鸟带走,为什么?哲别的心再次往下一沉。他是要鹏鸟带他们回长留。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甩掉他们。也罢,离开无岸浮天也有时日,先回去看看,再从长计议。
“走吧。”哲别说道,一个凌空飞上鹏鸟的背脊。
刘振宇正准备跟上,突然有个人影跑到他面前,是那个白猿少年。他的手里握着两株紫色的萱草。
“喏,给你。”少年将灵草丢给他,“就当还你刚才的救命之恩。”
刘振宇连忙将萱草接过揣进怀里,眼前的这个小猿妖虽然桀骜不驯,但是心地不坏,如果将他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似乎有点可惜,于是他对他说道:“谢谢你。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我的家在这里,我不走。”少年说,“余神医还没有回来……”
刘振宇的眼底闪过一抹刺痛的涟漪,他思忖着要不要告诉少年余神医的死讯。真想固然残忍,但是不明不白的等待,这种感觉更难受。
“……我在寂灭回廊遇见过余神医。”刘振宇望着少年炯炯发亮的眼睛,说道,“我们被阎罗追杀……他已经……他回不来了。”
少年面色一黯,月影在大地上投下墨黑的阴影,此刻已悉数笼罩在他的周身,仿佛已将他锤成一块铁青的岩石,只剩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燃起两团猩火。
“朱厌。”他开口吐出两个字,然后越过刘振宇朝山谷外走去。
“什么?”
“我叫朱厌。”少年回过头,冷冷的月光在他阴沉的面容上撕开一条缝隙,露出妖兽原有的狰狞,“记住这个名字。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少年的脚步坚定决绝,山川静默,将他的誓言折叠收起。直到他渐渐消失在这荒野的幽暗处,直到他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峙药山。
弦月西垂,雾华浓稠。哲别与刘振宇乘着鹏鸟回到长留山,没有惊动任何人。风止楼里没有晏南柯的身影,也没有他回来过的迹象。哲别将紫萱草碾碎制成龙涎汁,然后下山回烈羽卫营,一边布防巡逻一边看看暗鸦是否打探到什么消息。刘振宇简单洗漱一番后,虽然倦意随之而来,却因心中烦闷,一时无法入睡。他踱步迈入晏南柯的卧房。宽敞的房间过分整洁干净,没有一件装饰物,除了窗台上的那只细瓷花盆。刘振宇第一次进这个房间,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主人冷峻疏离的气息,令他有种晏南柯随时都会出现的错觉。
“这是什么?”他走到窗台边,看见那株奇怪的植物。它已长得如筷子一般高,细细的枝干却很柔韧,小树枝上竟开出一朵洁白的大棉花。他伸出手指捏了捏,发现那枝干抖了一下。
他想起晏南柯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山脸,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不过是颗棉花种子,孟婆婆也真会唬人……某人见了恐怕又要说,扔下去喂鱼吧……”
只是,某人现在究竟在哪里呢?他问月亮、问棉花、问飞驰而过的云朵,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