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落之他遇见了人类》枯野芭蕉

14、第 14 章

　　刘振宇自认见识过世界上不少说得出名堂的奇山险峰，却从来没见过如此让人头皮发麻心惊肉跳的。漫天黄沙已经不见踪影，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焦黑龟裂的干涸大地，眼前一座鬼哭狼嚎的火焰山平地拔起，无数个尖塔吐烟喷火，直刺硫磺色天空，盘旋不散的阵阵阴风中，无边无际的亡魂穿梭其中，不断有鬼差押送着长长的鬼魂队伍步入山洞，每个鬼魂的身上都捆绑着刑具铁锁，跑不动逃不了。那山洞口的石壁上，赫然刻着大大的“禁地”两字。凄厉的鬼叫声仿佛在告诉他们，其实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狱入口。他本能地停住脚步，屏息看着一群比僵尸还要恐怖的厉鬼在他面前经过，拉住晏南柯的手臂试图攥他离开。
　　“你留在这里等我。”晏南柯仔细观察完洞口，轻声对他说道。极光绿的眼眸中闪烁着沉重无畏的微光，竟抚平了刘振宇咕咚咕咚沸腾着的恐惧。
　　“我不怕。我跟你一起进去。”刘振宇认了命，挺了挺腰板，跨出一步，“根据经验，凡是禁地，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凡是不让进的地方，看到的人也总是偏偏要进去的。”
　　晏南柯点点头，两人遂跟在队伍的最后进入洞穴。
　　整座火焰山的山体内已被掏空，偌大的空间周围四壁悬挂着黑色的吸魂幡，中央的空地上有一口巨大的青铜炉，架在地狱之火上昼夜不熄地燃烧着，在青铜炉的上方，悬浮蠕动着一片巴掌大小不规则的暗银色物体。厉鬼的力量被吸魂幡控制，纷纷被鬼差丢进大炉，在炎炎业火中灰飞烟灭，它们的恐惧与仇恨化作强大的怨唳之气，不断冲向那块神秘的黑暗物质——不，是被那黑暗物质源源不断地吞噬着！
　　“这是……传说中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吗？”刘振宇悄声问道。
　　“哼！想必是鬼王在炼什么邪术……”晏南柯的眉头已打成了死结。拿无数厉鬼的怨灵炼丹，鬼王究竟有何阴谋？那可怕的东西又是什么？
　　晏南柯找了个守卫稀松的角落，准备飞上去看个究竟。忽然听到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影咳嗽了两声，只见他跛了一只脚，手脚上都捆着手指粗的锁链，端了几个瓶瓶罐罐來到炉架前，飞身爬上顶端，依序将瓶子中的液体倒入炉中，只听那嚎叫之声越发凄厉起来。
　　待他颤颤巍巍地落地，回过身来，刘振宇乍看之下方觉得他有些面善，晏南柯却不禁怔住了。这个人——或者是鬼，居然是峙药山失踪了的神医余孤！
　　余孤对他们的存在浑然未觉，他佝偻着身体拖着残腿来到一间昏暗的石室，关上门，继续摆弄桌上堆满的各种毒物草药。晏南柯解了隐身咒，两人便现身在余孤面前。
　　“余前辈。”他微微一揖，刘振宇也跟着行礼，突然想起来此人为什么面熟了，原来他竟与大先生余徊颇有七八分相似。
　　余孤吃了大惊，手里的药罐差点摔在地上。他慌忙看看屋外，所幸鬼差都回去押解厉鬼只留下个别看守，他看看面前这位一袭华美金发的贵公子，还有一位面生的年轻人，便已猜出是谁。“无岸浮天的极乐上仙，怎么会在鬼族禁地？”
　　“这个……说来话长。是孟婆神指引我们来此。”晏南柯问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余前辈，您这是……”
　　“唉！猎星师屠我峙药山，毁我药仙门，呜呼哀哉！”余孤怆然道，“鬼王刑争欲用煞气炼邪术，所以才留我一条老命。”
　　“前辈说的可是那青铜炉上的东西？”晏南柯问道。
　　“正是。”
　　“那是什么东西？”刘振宇问道，“好像是个活物。”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刑争叫它\"释迦印\"。”余孤摇摇头，“那东西邪门得很，也不知道在这鬼域禁地浸淫了多久，受这地狱业火煅烧了多久，以致它阴气汇聚，戾气弥漫，怨气冲天，时时刻刻须以厉鬼祭之，再配以龙涎汁清润，方得以镇之。如今，它的力量正在迅速壮大。”
　　“魔族屠戮仙门，鬼王又炼养邪物，看来六界又将面临一场腥风血雨。”晏南柯一脸决然地说道，“此邪物必须毁去。”
　　“如何毁去？”刘振宇问道。每当晏南柯露出一副极凝重极决绝的表情，他就有大事不妙的预感。
　　“你先带余前辈走，鹏鸟会在入口处接应，我毁了那东西就会赶上你们。”说完，用隐身咒抹去三人形迹。
　　“不管发生什么，你们只管往外冲，记住了？”
　　“嗯，记住了。”刘振宇点点头。
　　刘振宇扶了余孤走在前面，晏南柯唤出须臾剑跟在后面，谁知刚走出石室来到青铜炉下，便见那转轮王已率了一队鬼差堵在洞口。方才在十殿中隐约闻到生人气味，却始终看不见真身，才一路跟踪至此，不知道是谁，连鬼族的禁地都敢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擅闯我鬼族禁地，宵小还不现身！”转轮王斥声道，不时观察着周遭空气的流动，想要找出闯入者的位置。他使出一对开山斧，雪亮的刀光裹挟着紫电，横空劈出一道涟漪：“破！”
　　刘振宇心里重重的一跳，眼看那刀光要拦腰横斩过来，他夹紧余孤，提了口气想飞起来却一时没有成功。幸好身后的晏南柯使力将他们往上一托，再用力一推，朝着洞口左上方的一个缝隙冲去。
　　幸好有那孟婆神的幽泉水护体，隐身咒不至于被转轮王所破。只是余孤在这一斧之下，暴露出了形迹。
　　“抓住他！”转轮王大喝，鬼差霎时蜂拥而上，追着刘振宇两人出了洞口。
　　晏南柯飞身踏上青铜炉，想要伸手去抓那释迦印。谁知刚一触及手心，便传来一股噬骨之痛。下一秒一道刀光呼啸扑来，几乎要迷了他的眼。转轮王没有去追余孤，他感觉到洞里还有高手存在。果不其然，来人是冲着这东西来的。当晏南柯正要以须臾剑去破转轮王的杀招，没想到那邪物蓦地动了！
　　只见它挡在晏南柯的胸前，将转轮王的开山一斧原封不动地反弹了回去，那些鬼差躲避不及，在电闪雷鸣中灰飞烟灭。
　　剩下的两人都被这一幕镇住了。然而，晏南柯没有多作犹豫，掏出“千丝万缕”袋，将那释伽印收了进去。继而如离弦之箭，冲出洞口。
　　此时，整个寂灭回廊已是天地昏暗，雷电交织，眼看风雨欲摧乾憾坤岌。

　　话说刘振宇借着晏南柯的推力飞出禁地的洞口，带着余孤沿着来路头也不回地一口气奔出好几里。寂灭回廊虽然曲折如迷宫，所幸条条通道皆通，很快就来到了阎罗六殿。他们一路上千辛万苦逃过鬼差的围追堵截、恶鬼的撕咬扑杀，然追兵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如同炸了营的巨大马蜂群，在空中织成一大片黑色的噩梦，眼看要兜头笼罩下来。余孤虽不善打斗，却是制药的高手，他将随身携带的迷幻剂“幻香”不时洒向追兵，也阻挡了一时半会儿。然而毕竟动静太大，这么一来，已惊动了十殿阎罗，恐怕鬼王马上也会现身。刘振宇不会念隐身咒，又没有称手的兵器，再加上臂弯里一个孱弱的余孤，渐渐体力不支不辨方向，只得咬紧牙关凭着记忆往前冲。
　　“年轻人，放我下来。”余孤忽然说道。
　　刘振宇以为他哪里受了伤，于是在殿后的峭壁间寻了个隐蔽的洞口，两人欺身躲了进去。
　　“余前辈，你还好吗？”刘振宇问道，脑门上全是细汗，后背已经湿透，一阵发凉。
　　“这样下去，我们谁都逃不了。”余孤伸了伸缚满锁链的双手，露出一丝苦笑，“我走不了了，但是你可以。”
　　“余前辈，别这么说，我们赶紧走，一定能离开这里！”刘振宇弯腰要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了。
　　“我是活靶子，这样下去很难脱身。等到鬼王和十殿阎罗悉数赶到，就谁都活不了了！”余孤说完走向洞口，那团“黑云”已经在六殿前铺下天罗地网。“年轻人，一会儿你找准时机逃走！”
　　“不行！我答应晏南柯要把你带出去。”刘振宇上前拦住他，心中涌起一股悲怆，“大先生还在长留山等你。”
　　余孤没想到还能听见余徊的下落，回头对他欣慰一笑：“记住，冲出去，不要回头。”话音未落，他已挺身直直奔向那团“黑云”，手中一扬“幻香”，半空中升起两团白雾，只见那团“黑云”中了迷幻术，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正是此刻！刘振宇心里一阵不忍，却又明白余孤说的没有错，此刻他若不逃，那么余孤的牺牲就白费了。他敛了鼻息贴着崖壁飞入前往下一殿的甬道。当他最后回头去看时，那团“黑云”已重新整了队形，变成一道旋风齐齐冲向余孤。“啊——”在漫天的嘶嚎中，一代神医被撕成碎片啃噬殆尽。
　　刘振宇忍住悲痛和恐惧，拼命冲向出口。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亲眼目睹有人为了自己而再次送命，他的眼前闪过那一张张离他而去的脸庞，不禁悲从中来，那种绝望愤怒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再次压得他踹不过气，只能任凭泪水无情摧残着他的脸。

　　飞过滔滔放逐河，刘振宇在寂灭回廊的入口处停下脚步。方才还近在咫尺的追逐厮杀已渐渐甩在黑暗深处，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他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鬼魅的嘶吼变成凄厉的风声钻进他的耳膜，徒劳地刺探着他的骨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依然不见晏南柯的踪影。也许是静得出现了幻听——亦或是怕的，他竟听到了鹏鸟隐隐的鸣声。
　　“你还在等什么？”刘振宇喃喃道，“你什么都做不了。”他最后望了一眼来路，终于往出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