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爱松松》十八个冬

4、发烧的温度

　　脑袋上一片刺痛皮肤的冰冷，脑袋里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眩晕。
　　周一弦睁开眼睛，第一眼是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意识到已经天亮了，着急地取下脑袋上的冰袋，撑起沉重的身体，看了一眼时间，很不幸的是，已经八点过了。
　　厨房里传来厨具叮当作响声，他心里很是惊讶，出租房的厨房基本没有用处，平常连进出都很少。周一弦开始怀疑自己的在做梦，他稳住身体，走到厨房门口。
　　室友忙碌的背影映入眼帘，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着，你发烧了。”晁裕松放下手中的汤勺，扶着周一弦的肩膀，将他按回了沙发上。
　　“发烧？”周一弦抬手触了触自己的额头。
　　晁裕松拾起昨天晚上自己在外面买的测体温仪，轻置在周一弦额前，按下按键，清脆的“嘀——”声后，38.6这三个数字赫然出现在体温仪上。
　　“看到没，你发烧了。既然醒了，就先吃点药，我在给你煮粥。”晁裕松放□□温仪。
　　“可是旅游的事……”周一弦看着桌子上花红柳绿的药盒，不禁皱眉。
　　“什么情况了还旅游啊，你好生养病吧。”晁裕松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啊……你还是可以去啊，发烧而已，我自己待着就好了。”周一弦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发现约车的司机已经跟自己这个号码通过话了。
　　晁裕松大度地一笑：“我已经跟司机解释过了，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就没什么意思了。”随后，他回到了厨房里，继续他手忙脚乱的煮粥任务。
　　过了没一会，他又重新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碗粥和一杯热水出来，放在餐桌上。
　　周一弦还一脸傻愣愣的，他走了过去，在餐桌边坐下。
　　晁裕松给自己也端了一碗出来，还准备了一小碗泡菜。
　　“你要不要给你爸妈说一声啊？烧这么厉害。”晁裕松一边喝粥一边担忧地问道。
　　周一弦摇头，直白地回答：“我没爸妈。”
　　晁裕松肉眼可见地愣了半会儿，见对方没有下文，也没有多问，沉默着挑了一筷子泡菜。
　　“麻烦你了，要不然我再给你约明天的车吧。”
　　粥有些烫，周一弦一点一点抿着喝。
　　“不麻烦，算了吧，等你退烧之后再看。”晁裕松又喝了两口粥，小心翼翼的眼神不断地扫向周一弦。
　　吃过粥，服过药，周一弦躺回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顶天立地，克服万难，宁愿流血不流泪，宁愿战死不投降。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在周一弦的脑海里徘徊，从右耳朵进，又从左耳朵出，绕回右耳，循环往复。
　　他时常安慰自己，父母都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他们能够在危难时刻，留在最后，疏散群众，付出生命。但是他有时候安慰着安慰着，又不太能够安慰自己了，因为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没有父母，这就意味着，没有人在他放学回来问候他，没有人为他撑起一片天。
　　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家。
　　迷迷糊糊之中，周一弦感觉到不断有人在自己身旁走走停停。
　　直到再一次睁开眼睛，才意识到晁裕松刚刚是在换水。
　　“要不然去医院吧，感觉你一点都没有好转。”晁裕松那体温仪又测了一次，还是在那个数值左右。
　　周一弦听到了窗外响亮而沉重的雨滴声，问道：“是不是下雨了？”
　　晁裕松回答：“是，中午突然就下起来了，天气凉快不少。”
　　“我不能淋雨。”周一弦立刻产生了强烈的抗拒情绪。
　　晁裕松突然拿出一把伞，瞬间展开笑容：“早就准备好了，走吧，我们下楼打个出租车，我保证不会让你淋到雨的。”
　　周一弦很不想去，但还是去了。
　　他害怕下雨天，害怕耳边清晰的水滴声，为了保护自己，每逢下雨，他宁愿饿死在家里，也不愿意挪脚去外面吃饭。
　　他的心立刻悬挂了起来，手不停地颤抖。
　　雨天已经很糟糕了，加上他头晕目眩，总觉得世界末日要来了。
　　“你冷吗？快上车。”晁裕松拉开出租车的后座门，周一弦着急地钻了进去。小空间能让他感觉到舒适，一心急着把自己关进狭小的空间里，把一切雨水都隔绝在外面。
　　晁裕松收了伞，也坐了进去，对出租车司机说：“中医院，谢谢师傅。”他语罢，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原本就穿了一件外套的周一弦身上。
　　两件外套加在一起略有些紧，周一弦还是拢了拢两件紧贴在一起的外套，忧郁地看向窗外。
　　“麻烦你了，谢谢你，明天请你吃饭吧。”周一弦吸了吸鼻子。
　　晁裕松伸手拍了拍周一弦的肩膀，安抚道：“别说这些，你已经道过谢了。”
　　“你是个好人，真的很谢谢你。”周一弦心想，能有这么个室友也是挺值得的。
　　“哈哈。”晁裕松干笑了两声，就当对方在开玩笑。
　　“那天听了别人说的关于你的流言，感到挺抱歉的。”周一弦轻叹一声。
　　晁裕松没有说话，伸手拍拍周一弦的胳膊，以示无所谓。
　　是什么流言，晁裕松不能再清楚了。他也很清楚到底是谁传出去的，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他不想深究，也不想再跟苗羽清和吉世凌说那么多，他只是觉得，他们很无聊，再加上有一点生气。
　　晁裕松带着周一弦挂了号，看了诊，最后陪着周一弦坐在输液区里。
　　透明盐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晁裕松酝酿了许久，终于决定打破沉寂。
　　“那个……周弦。”
　　周一弦转过头，看向晁裕松。
　　“那个流言也不能说全部都是假的，我初中的时候很胖，是真的。”晁裕松发现周一弦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丛林里的小麋鹿，湿漉漉的，又很灵动。
　　周一弦坦然地笑了笑：“那算什么，高矮胖瘦，不都是正常的。”
　　晁裕松那段日子，并没有周一弦说得那么坦然。他家庭条件很好，父亲靠着跟大学同学一起做电器生意发了家，他母亲又特别喜欢烹饪，于是他从小到大就是被美食包围着长大的。
　　后来就长胖了，到了初一，在一群矮小的小朋友中间，他显得又高又胖。
　　胖，是不该被歧视的，但是太胖，在人们的概念里，是非常不好的一件事。再加上那时候晁裕松看上去特别友善温和，这是他原生家庭刻在他骨子里的平和善良，后来日渐显现出懦弱的特点。
　　他入校一年，没有人愿意跟他交朋友。
　　初二的时候，苗羽清受老师所托，给生病请假的晁裕松带作业。那天下午阳光明媚，晁裕松又生着病，正是需要慰藉的时刻。而苗羽清是出了名的青春漂亮，脸上胶原蛋白满满，白净柔嫩，两个眼睛亮晶晶的，她站在阳光下，将作业递给晁裕松的时候，模样漂亮极了。
　　晁裕松就喜欢上了苗羽清。
　　他偷偷地暗恋着一个纤瘦，漂亮的姑娘，意识到自己的身材问题，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减肥之旅。
　　初二下学期，他已经瘦了不少，连母亲都直呼心疼。在这种自信力的驱使下，他向苗羽清表了白。虽然他已经消瘦出了轮廓，却还是被漂亮姑娘拒绝了，而且他表白被拒绝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全年级。
　　喜欢苗羽清的男孩有意无意地在言行上欺辱他，女孩们也都看不起他。
　　因为他看上去又胖又傻，没人愿意接近。
　　会有人故意绊倒他，在他的作业本上写辱骂性的言辞，体育课的时候学他的动作，还夸张模仿他的姿势。
　　晁裕松不知道该如何反抗，他也很难过，很伤心。
　　他唯一想的，就是要改变自己，好像自己改变了，别人就不会诟病他了。他努力地锻炼身体，跑步，跳绳，学游泳。幸运的是，他刚好赶上了抽条期，瘦得也快，高一开学的时候，他是以瘦瘦高高，帅气俊秀的模样出现在新同学的视野里。
　　他下意识地想让自己看上去凶一些，以免再次陷入被人欺辱的困境。
　　人优秀，难免招蜂引蝶，就算吸引来以前的蝴蝶，好像也不是什么怪事。
　　苗羽清突然频繁地找自己聊天，每天都在□□上问好。
　　晁裕松有些摸不透她的意图，直接在□□上回道：「你有什么事吗？」
　　苗羽清回答：「这次换我来喜欢你吧」
　　晁裕松有几分无奈：「不用了，我们还是普通的初中同学」
　　苗羽清附带了一个委屈的表情，问：「你不喜欢我了吗？」
　　晁裕松也不扭捏：「不喜欢」
　　他也没想到，仅仅是拒绝了一个女孩，竟然还惹祸上身。大概是苗羽清跟吉世凌关系比较熟的原因，她在吉世凌面前抱怨，吉世凌就介入了这件事，在年级上传流言，夸大事实，才导致了离谱的言论流出。
　　听完了晁裕松的解释，周一弦斟酌了许久，问道：“你现在讨厌苗羽清吗？”
　　晁裕松不掩饰自己的心情，点点头，解释：“说不讨厌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也没想过收拾她报复她什么的，只希望这件事尽快过去。”
　　周一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给我说这件事，是因为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爸妈吗？”
　　他话音未落，晁裕松就开始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好歹我们也是室友，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而已。”
　　“啊……那我不说就很不仁义了，”周一弦打了个哈欠，貌似是累了，声音也困倦了很多，“我父母在我十岁那年，抗洪去世了，被……洪水卷走了。”
　　晁裕松沉默不语，点点头，低头沉思，似乎在组织安慰的语言。
　　“安慰就不用了，好多人都安慰过了，不就是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其实我也经常这么对自己说，但没有父母就是没有父母，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影响，我还不是长大了，而且还长得那么帅。”周一弦一个弹舌，表示自己真的很帅。
　　晁裕松看着对方笑，对方也回以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