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爱松松》十八个冬

3、过去

　　晁裕松义务陪同周一弦看完了雷神系列。
　　作为回报，周一弦已经调研好了非常适合两人的旅游方案，离这座城市最近的一片大草原，消费低，风景也好。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令人昏昏欲睡的背书声不绝于耳。周一弦看着《高考语文知识大梳理》上的初中课文发神。这篇课文他很早之前就背过了，虽然很长时间没见过，读起来仍然朗朗上口，也很容易重新记住，所以他的心思飘走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天晚上看复仇者联盟看困了，不知不觉中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被手机闹钟吵醒的时候，自己身上盖着自己的被子。出租房空间小，空调开一夜会冷到人，真没想到晁裕松能想起给自己盖被子，他看上去不像是个细心的人。
　　这算不上什么大举动，一般人都不会感恩戴德，顶多就是多说一声谢谢，对那个人印象好一点。周一弦却很是受宠若惊，他一遍又一遍地品味这件事，甚至在心里演习昨天晚上晁裕松的心理活动。
　　“喂！”
　　周一弦恍过神，被吓了一跳，看向身边的袁诜。
　　“我今天听陶紫妍说，学校下学期要开游泳课了。”袁诜凑到同桌耳边，小声说。
　　“跟我们高三有毛线关系。”周一弦毫不感兴趣地泼了一盆冷水给对方。
　　“据说，高三每周有一节呢。”袁诜继续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噢……那又怎么样。”周一弦故作无所谓地挑了挑眼角，实则心里略有些紧张慌乱。但是他还是安慰自己，下学期是冬半年了，就算上游泳课也上不了几节，前面几节应该都是教动作，不会让学生下水。
　　袁诜叹了口气：“到时候学校让你只穿个裤衩在女生面前跑来跑去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袁诜！又讲小话！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扣分？！”语文课代表之一谢潇扯着尖嗓子，拿书指向袁诜警告道。
　　班上传出窃笑，袁诜贱兮兮地朝谢潇做了个鬼脸。
　　“袁诜你贱不贱啊……”谢潇被他怪模怪样的动作逗笑了。
　　周一弦也在一旁笑了笑。
　　班上的同学都很可爱，周一弦挺喜欢这个班的。女孩子也很好相处，男孩们一个个也都性格开朗，在女生面前都是一副甘被欺负的模样。
　　下课后，平常跟周一弦玩得亲近的几个男生，又抱堆趴在栏杆附近。
　　费祎拆开话梅糖的包装，递给周一弦一块，完全不理睬身边你推过去我挤过来几个“小学鸡”，调侃周一弦：“你居然上表白墙了，长本事了，我宝藏儿子被人发现了，啧啧啧……”
　　周一弦白了他一眼，一爪子拍在费祎脑袋上：“儿子你妹。”
　　“学校要买高考必刷题，我们俩合着买吧，便宜。”费祎说的是今天上午几个班委干部说要买全科高考必刷题的事。
　　周一弦暗自叹了口气，他其实不太希望学校有大大小小不同的费用和要求，特别是每次要交班费的时候，他都得紧张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跟叔叔婶婶提起。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婶婶看上去不太高兴。
　　下午第四节课后，周一弦，费祎，陆俞东三个人还是照常拿着篮球跑到篮球场上去玩一阵。
　　他们三个篮球打得最好的是费祎，从高一开始就被选为校篮当队长，周一弦和陆俞东水平差不多。三个人经常和理二班几个男生和着打，这个时间有闲心在篮球场上跑来跑去的，也就只有C层次这两个班的人了。
　　周一弦其实没有多热爱篮球，他只是需要通过剧烈运动平复他心里某些无法发泄的消极情绪，不管是愤怒，难过，失望，担忧，好像都会随着汗水排出体内。
　　但他确实从中吃到了甜头，他这一米八的个子就是靠他这个小习惯窜上去的。
　　周一弦练了那么多年的篮球，只有一个优势，就是投篮准，但也没办法准到次次进球。
　　两轮下来，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周一弦将袖子捞过肩膀，接过费祎手里的纸巾，简单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刚穿过回教室要经过的长廊，就看到晁裕松跟一个男生一边闲聊一边朝他们靠近。
　　晁裕松也看到周一弦，他笑了一下：“你打篮球啊？”
　　周一弦点头，又看着晁裕松走远了。
　　“周弦认识刚刚那男的啊？”理二班一个平头男生在周一弦身边插话，他们平常都这么叫周一弦，把一省去，好像省了好大的工夫一样。
　　“嗯，我室友。”周一弦简略地概括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平头男微微显露出几分失望：“室友啊，那算了。”
　　费祎素来不喜欢别人扭扭捏捏地吊人胃口，立刻来了脾气：“有病，要说就说，别说一半儿啊。”
　　平头男本来就是藏不住话，被费祎这么一说，来了劲：“你们都不知道？好像都传出来好久了，听说他初中的时候是个胖子，不爱洗澡臭的要死，跟女生表白被拒绝了，还写特别恶心人的情书。”
　　“真的吗？”费祎惊奇地看向周一弦。
　　周一弦心里也相当疑惑，他可没听过这些传言，之前年级上对他生评挺好的，再加上他看上去也是酷酷帅帅的，应该很招人喜欢敬畏才对。
　　“没有啊，挺正常的，传言吧。”周一弦坚定地看向费祎。
　　平头男听到有人质疑言论的真实性，急了眼：“他初中同学说的，就理十班那个吉世凌，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好像叫苗羽清，就在理三班。”
　　周一弦没有发表评论，他无意了解别人的过去，不管是光彩的还是不光彩的，起码现在晁裕松作为文科稳打不动的年级前三，水平肯定比什么吉世凌高得多，不然文科班的人也不会对他评价那么高。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放学铃声响起，意味着一个月补课后的暑假终于来了，准高三们一窝蜂地往外窜。
　　周一弦收拾好东西后，提着作业站在一楼等晁裕松。
　　没一会，那人就走出了教室。
　　“明天我们是七点的车吧？看来今天晚上不能玩太晚。”晁裕松上来就开始商讨明天旅游的事情。
　　周一弦点头称是。
　　晁裕松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五点过了。
　　“雷神三下学期上映，今天晚上看雷二吧。”晁裕松的语气听上去飘飘忽忽的，感觉上心情很不错。
　　“好，雷二还有洛基吗？”周一弦问。
　　“有。”晁裕松点头。
　　两人出了校门后，在超市买了些零食和啤酒，没有过多在外面逗留。
　　回到家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布置好所需的一切，打开了电视机，放入了碟片。
　　晁裕松屁股刚挨到沙发，手机铃声就响了。他接了电话，按了免提。
　　“裕松，你放学没呀？老妈现在在家乐福，要跟小姨他们吃自助，你来不来？”是个声音很温柔的女人。
　　周一弦的目光暂时从电视机上转移到手机上。
　　“老妈不用了，我上次不是说了明天要去草原吗？今天晚上就跟同学在出租房这边。”晁裕松跟自己母亲说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像个懂事的大男孩。
　　“噢噢，妈妈差点都忘了，你钱不够用要给我讲啊。”
　　“够用，上次老爸给了一千五。”
　　“好，出去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记得按时吃饭和完成作业。”
　　“你放心，我会的。”
　　有时候，心酸只是一瞬间的事。特别是周一弦对这些事特别敏感。他就算是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对平凡普通的母子亦或是父子，都会有些发神。
　　就算只是在餐厅吃饭，看到坐在一起的一家人，目光都会多停留一阵。
　　小时候刚失去父母，辗转到叔叔家的时候，固然是难过的，心痛的，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幻想，有什么精灵和仙子之类的，还时常幻想时间突然倒流。
　　长大后，某些曾经很刻骨的情绪慢慢地变成一个轻轻的东西埋藏在心底，倒不是日日都在想，只是有时无意被翻出，还是会觉得难受。
　　“你妈啊？”周一弦问道。
　　晁裕松将手机随手放在茶几上：“对，日常查岗。”
　　周一弦略有些头晕，他闷声喝了一口啤酒。
　　虽然已经想不起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但场景仍然很清晰。那时候也到了小叔叔家没过多久，一切都还没能让他适应过来。他总是忍不住想起那汹涌的洪水，想起漫过自己脑袋的水线。
　　有一天，小叔叔说要带自己出去郊游。周一弦记得车跑了很久，过了很多次高速，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一直到夜深，小叔叔开累了车，停在大马路边，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好像是开错了路，迷路了，小叔叔递给小男孩十块钱，对他说：“一弦，去帮叔叔到对面那个超市买两瓶水，剩下的当你的零花钱。”
　　周一弦接过钱，麻利地下了车，跑到对面的超市里。他印象很深，是两瓶农夫山泉。
　　但是他跑出超市的时候，叔叔的车却不在原位。
　　周一弦很多时候惊叹于那时候自己的领悟能力，他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他好像一直都知道婶婶不喜欢自己，而叔叔领养自己完全是因为迫于爷爷奶奶的压力和人伦道德。
　　那条街道，周一弦记了很久。
　　那是一条异常空旷的街道，街边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昏黄的路灯延伸至很远的天边，冷风刮过，掀起僵硬的落叶。
　　前几分钟还好，周一弦甚至在盘算自己要如何过冬过夏，幸好自己衣服穿得多，夏天可以脱，冬天也不至于着凉。当时他只是个小孩子，想到的只有这么多。
　　几分钟过后，他突然鼻头一酸，完完全全地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
　　他坐在路边的木椅上哭了很久，终于有个大人走过来问他是不是走丢了，要不要打个电话给父母。
　　周一弦自从进入叔叔婶婶家，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走丢了该打谁的电话。唯有一次周文赟在填写周一弦小学的家长联系电话号码的时候，周一弦瞟到了一眼。仅仅只是那一眼，他很不确定地输入了自己脑海中的那一串电话号码，竟然打通了，也打对了。
　　之后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大家都选择遗忘掉。
　　只有周一弦还记得那天的街道，和自己泪眼中模糊不清的超市。
　　周一弦这个人很奇怪，你要说他记忆力不好，但是他的脑海中，甚至有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你要说他记忆力好，他其实也遗忘了不少的过去。
　　例如他只能靠照片，记得父母的长相。
　　例如他只能靠劳动节，提醒自己生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