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先生的多种可能》陆玖拾

7、第六部分 茉莉花茶

　　司先生已经不记得，那个带着光进入自己诊室的女士，那天下午到底和自己度过了多久的时光。
　　司先生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着自己白天在诊室的急切，笑出了声。

　　“你可以不要走吗？等我下班，我有事说。”司先生急得冒了火。
　　女士没有说话，眼睛里流出惊讶，蓝色的光更加凌冽，充满了戒备。不过，司先生没有注意到，继续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想，请你吃一顿饭…等我下…下班就好，时间还早，我可以提前走。”
　　司先生谋划的晚餐，没有成功。因为，女士没有留给司先生接着说下去的机会，转身就离开了诊室。

　　“我今天真是鲁莽了，下一次，我还是腼腆些吧。”司先生看了一眼床头的表，已经凌晨一点，他没有丝毫的睡意，翻了身，看着透过窗帘的一轮白色的月亮，他失眠了。

　　司先生第二次遇见女士，是在一个星期后，女士又一次来到了医院看眼睛，
　　这一次，女士的眼睛有很明显的肿胀，眶骨骨折，需要立刻手术，而且还需要观察是否损伤了眼底。看到女士战战兢兢地捂着自己的右眼，司先生打了一个寒战，跟在了接诊医生的后面。
　　“她眶骨骨折，需要手术，不过，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她是一个人来做手术的，没有家属陪同，我们需要家属签字，她宁可自己签也不通知家属。哎，她的伤一看就是被打的。”接诊医生叹口气，接着对司先生说，“很明显，她挺怕做手术的，刚才我给她做检查，她都害怕，真是个奇怪的人。”
　　司先生不记得同事之后说了什么，因为他只看到同事的嘴巴一开一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司先生走向了那扇门，门里面是他的光。
　　蓝眼睛女士的右眼肿的很厉害，看不到灰蓝色的眼睛了；司先生穿着白大褂，轻轻地翻着女士被处理过的右眼，他轻轻地说“我知道你没睡着，今天做术前准备，明天要手术，没有家属陪同吗？”女士缓缓睁开眼睛，眨了几下，似乎认出了司先生，“我一个人就好，不要通知我的家人，求你，手术我会签字的，小手术，我可以的。”
　　司先生顿了顿,“我知道你害怕看裂隙灯，我也知道，你害怕手术，明天在台上，我们会给你全麻，我会陪着你。就是在手术室里睡一觉，去爱丽丝的梦境里走一圈，然后就回来了。”
　　“噗，小朋友，你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吗。爱丽丝的梦境，我女儿五岁的时候读的童话，我已经快四十了，我女儿比你，可能也小不了多少。还像哄小孩一样，你就这样哄你妈妈？”女士笑着说。
　　“是呀，在我心里，我妈妈永远都是小女孩，也确实是这样，她也没多老。”司先生眼里的光熄灭了，整个人看起来非常颓败，就像秋天挂在树枝上的叶子，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凭借着一点点的连系，挂在树上，没有被吹落。
　　女士见状，便闭了口，没有多说什么，转头看窗外。
　　窗外的银杏树，掉光了叶子，树枝光秃秃的，唯有一片叶挂在了树枝的最前面，风吹着，摇摇晃晃，似乎快要飞下去，似乎又在枝头上，苟延残喘着。

　　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女士只需要消肿就好了。
　　司先生拿着一个橘子，走进了病房。当自己的目光触到女士的蓝眼睛，司先生嘴角立刻挂上了笑，眼角出现了轻微的鱼尾纹。
　　“我以为你会哭的，因为疼。”司先生剥开了橘子，给女士喂了一瓣橘子。
　　“我很坚强的，小朋友。”女士边吃边笑。
　　……
　　司先生和女士的交流次数越来越多，司先生终于在女士出院的那一天，完成了邀请女士吃晚饭的心愿。

　　从那之后，司先生会在周末邀请女士到家中做客，然后帮助女士整理材料。司先生拿着女士的司法鉴定的验伤报告，审过五六遍，告诉女士一些修改的细节，以确保万无一失；而女士录好的家暴视频，司先生悄悄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里做好了备份。
　　女士特别喜欢司先生的绿萝，她第一次见的时候就惊叹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绿萝，长得真好。”女士也喜欢坐在司先生绿萝旁的椅子上，喝茶。
　　“司医生，你家有其他的茶吗？好像每次，都是茉莉花茶呀。”有一次，女士忍不住问道。
　　司先生愣了一下，他家里的茶，好像都是茉莉花，还是不同包装的茉莉花茶，似乎没有其他的茶叶。“你喜欢什么茶，我家里没有其他的，或者，你想喝咖啡吗，我倒是有咖啡，或者，我可以订外卖。”司先生一口气说完，有点紧张地盯着女士的眼睛。
　　“我就是问一问，不讲究，没关系的，你很喜欢茉莉花？”
　　“是的，我很喜欢茉莉花。”

　　之后，蓝眼睛女士每次去司先生家，都会自己煮一壶茉莉花茶带过去。有的时候，她会加几粒枸杞，有的时候，她会在花茶里加蜂蜜一起煮，这样的茉莉花茶，就更香了。
　　女士很感激这个帮助自己走出害怕的小男生，他比自己小十五岁，他的鼓励很重要，以往所有的害怕，现在女士都有了面对的勇气。
　　女士知道，自己早已站在深渊，周身黑暗，司先生是绝望中的光，在拉着自己走出深渊。
　　司先生知道，女士就如同希腊神话里的俄尔甫斯，她走出地狱的之前，是不能回头的，不论是她丈夫在清醒时候的道歉，还是她的女儿的拥抱，司先生知道，女士如果不带着女儿走出去，她终会有一天，永远掉进去。
　　司先生发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打开过日记盒，写过日记了；似乎自己的烟瘾也淡了许多；似乎自己吃了药，心里的压抑也少了些；似乎看到养父也不那么厌烦到吐了，即便养父突然在深夜造访，似乎，也已经很久，都没有的收集猫眼的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