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百魅》饭熊的保龄泡泡

3、梅中女子三

　　店伙计们的背上不禁出了一身白毛汗，那山间有什么，谁都知道，那是沾染了便再无生路的梅花瘴气，仿佛五年前的惨象再现，店伙计们的脸上瞬间煞白。
　　客人们察觉了异样，忙问道：“怎么回事？”
　　老掌柜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金铢在手中来回摩挲，缓缓道：“这源头，还得从五年前的冬天说起。那年山上的梅花不知怎地，开得格外旺盛且长久，竟一直开到初夏方才落尽。镇上的人皆以为是神灵庇佑，祖宗显灵，纷纷上山参拜礼祭。
　　客官若问为何，只因梅家坞的名头，当初便是为这山上的三株百年老梅而来。相传七百年前开埠的时候，那几株老梅便已存在，镇子最初也是依着这座梅丘而建的，只是近百年来，才因了水路的繁盛，而渐渐移至如今的镇上去。所以原先进出梅家坞的旅人行商们，走水陆皆可。
　　而那梅丘上许多坟土，皆是镇上先人之坟。若说我辈对梅丘之敬重，不可谓不深，还为山顶的三株老梅，立了花魁的神号和牌位，四季参拜从未断过。却不想那年山里，不知何时起的瘴气，竟将上山礼祭的人收了去，待发现时，却已是森森白骨，血肉模糊一片。”
　　“出了这等怪事，府衙里难道不查么？”
　　“查，当然查！可就是这一查，便出了大事唉……”
　　“这又如何说？”
　　“原先在山上化作白骨的人，只是三两个。可这一趟上山查案回来后，却死了上百人……”掌柜说着脸色渐渐暗了下去，颓在椅内，恰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异色，商首也终于放下酒杯正色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衙门老爷点了十人的官差，与镇上梅老相爷的府役十人，由出事那日在山上的一人领路，说是要仵作仔细验过那些白骨断明死因。去的时候，山上只有些白蒙蒙的薄雾，众人也不以为意，却不想到了半山忽然起了红色的浓雾，将前头的人卷了进去，那时再退已找不着回路了。”店里的伙计接过了话头。
　　“既如此，你等又如何知晓其中详细？”
　　伙计瞥一眼老掌柜，低声说道：“那之后过了两天，我们少东家在山脚下发现个人，正是那日进山的府役之一，已是全身灰白，四肢僵硬，却还有□□气，直嚷着要见梅老相国，少东家可怜他，就将他背回了梅府……那成想到少东家他，回来没几日也……”
　　“你的意思，这瘴气会传染？”一声淡淡的询问自楼梯上传来，声虽不大，却令楼下陷入沉默中的众人心头一惊，白衣武师横刀向前护在商首身前。商首凝目细看，说话之人面目清俊，一身浅丁香色外袍，暗紫色的眼眸，墨黑长发只松散地编了几缕发辫，腰间悬着一柄紫金短剑，剑鞘上刻着狰狞的异兽，不知何处而来的奇香，熏得周身仿佛烟雾缭绕。
　　僵持了半响，商首开口道：“公子究竟是何人？竟能带人活着过死山。”
　　“在下白清远，不过是云游的郎中。”
　　众人将信将疑，却见老掌柜忽然跃起，抄起在炉里烧得通红的铁铲向清远重重刺去，大喊道：“不管你是什么郎中，把邪毒从山里带出来的人都该死！你们都该死在山里！”苍老的脸在炉火照耀下显得扭曲狰狞。众人大惊，还未反应过来，铁铲已近清远，就在将要刺进之际，忽地一阵绿芒爆开，他身前凭空现出一个闪烁不定的符阵，阵中伸出一只粗大诡异满是乌黑符文的碧绿手臂，只有三指的巨掌将铁铲一把抓住，“兹兹”的声响伴着一股浓重的焦味弥漫开来。
　　“哦……”清远轻轻一叹，一动不动地站立原地，任由发丝被爆开的气流扬起，看着眼前的符阵光芒褪去，碧绿的手臂也一并溃散，“哐当”一声铁铲落地。他嘴角一挑，淡淡笑道：“试了许久都不能成功，今日竟能唤出它一根手臂，倒是有长进嘛。”
　　清远身后不远处，洛林倚墙而立，左手紧捂右臂，上面竟跳跃着与那绿色手臂一样的诡异符文，他微微喘着气道：“再不能成功，少了条胳膊的可就是师父了呐。”
　　楼下众人见了如此诡异的一幕，心中大骇，知眼前之人绝非寻常。
　　“请店家将在下要的东西送来。至于瘴气里带出来的邪毒，诸位也不用担心，我救治完病人自会为大家消除。”清远对着掌柜说完，回身进屋。
　　掌柜脸色晦暗地点头应下，伙计们自不敢怠慢，赶忙备齐东西送至客房前，放下后立刻站得远远的，高喊一声：“开门。”待洛林开门来取时，早已躲得不见人影。
　　洛林搬着火盆无奈地说道：“师父，人家怕着我们呢。”
　　清远正从药箱里取药，笑道：“还不是你放出怪物来，吓着人家了。”
　　“谁叫师父就那么不躲不闪地站着，再说了，若是等师父出手，只怕今晚得露宿在外了。”洛林讪讪道。
　　清远不语，转身看榻上的黄衫女子，“脸色有所好转，看来是薏清丸起了作用，邪毒被逼在脏内，不曾发散至周身。洛林，取黄泉草末一两入火盆放在榻前。照着驱邪魅的方子煎汤药。再取枫露香一钱和着艾草交给店家，让他们在店内各处熏过。”
　　少年利落地配起药方，清远立于榻前为病人施针。二人忙了大半宿，见她病势已无大碍，方回另一屋睡下。

　　一夜昏沉，清远只是浅睡，迷蒙中做了许多梦，梦中尽是漆黑的夜空，烈火燃烧着的宫阙，连成一片火海，却丝毫也照不亮夜的浓黑。紫瞳少年披散着头发，沾染了鲜血的破碎华服拖曳在地，一步步从火海中走出。没有笑容与悲伤，只有空无的双眼在夜里闪光。
　　不论走到何处，没有生天，即使已被鲜血浸染，唯有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
　　又是这个梦。
　　清远皱了皱眉，隔着眼皮感到面前一股白光，已是早晨了么……缓缓睁开眼睛，天还没有透亮，方才感到的那股白光，来自面前直指眉心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