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的红》阿拉奇

6、适当沉默

　　轰隆隆的工厂，机器在飞速运转，工人们戴上耳塞埋头工作。虽然市场上不乏有“机器将代替人工”的传言，但那样的日子应该还很遥远吧！无论哪个时代，人永远比机器要廉价。
　　“怎么样，我们的样版不错吧？”赵厂长眉飞色舞地介绍秋季新款的制作、用料，他翻动的嘴皮子可以把石头说成金子不可。当他知道木兰华是第一次来工厂，还特意带木兰华在工厂各个部门参观，特别是驻足欣赏了一番生产流水线，如同得意的狮子王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伟睿制衣厂是公司主要的外包制衣厂，相较于其它制衣厂来说，伟睿的性价比尚可，但也是最难打交道的，毕竟性价比只是一个比较平衡的说法，真要讨论起来，有很多因素影响的。“现在下定金，公司可以有折扣哦！”
　　陈楼只是认真地检查样版，根本不听见赵厂长。
　　赵厂长便跟木兰华说：“陈组长可是资深专家，木小姐跟着他，可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你看看我们这样版，再摸摸这布料，都相当不错的！”
　　木兰华笑道：“确实不错。只是这价格还有很大商量空间。”
　　“木小姐，瞧你这话说的。也不是我吹嘘，我们的性价比是全行业最好的，而且做工质量非常好，别无二家。”赵厂长笑嘻嘻地说，“按照你们往常的货量，我们折扣之后的价格还是很吸引人的。”
　　“是吗？”木兰华说，“能有多大优惠？”
　　“当然是啦！至少可以9.5折，只要现在付30%的定金就OK了。”
　　陈楼依然不作声，手里拿着贴纸，把样版贴得密密麻麻。“赵厂长，这样版跟我们设计的差很多，你们的做工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了，让人不太放心呢！”
　　赵厂长拿过设计图，仔细核对了一番。
　　“听说你们最近施行精兵简政，可别精简你们的做工和质检啊！”陈楼笑道，“好了。你们再修改一下，我们下次再来吧！”
　　赵厂长说：“咱们合作这么久，你还不放心吗？我对你们的订单是要求最高的。我待会让人仔细修改，绝对不马虎对待。”
　　整个下午，陈楼带着木兰华看了三家制衣厂，每家工厂都有各自的优缺点，为了揽生意，更是大打价格战，对同行更是各种拉踩褒贬，毫不留情。
　　出了工厂，已经日薄西山。陈楼说：“明天我们写一份报告，把三家工厂的具体情况都说明下，然后发送给老总和同事们，让大家都了解下！”
　　“公司以前不是都交给伟睿的吗？我们还需要走这个形式？”
　　“这次伟睿不占大优势。”陈楼说，“听说最近伟睿在裁员，很多经验丰富的工人都离职了，其中质检部门裁剪了六成员工。生意不好做啊！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困难，到时候产品的质量、货期怕是很难保证。”
　　“那么前辈倾向哪一家？”
　　“我们的意见不重要，最终还是由老总决定。这些做生意的老板们，其实都有联系的，人际关系复杂，生意很多时候不是那么理性的。正是不够理性，你才很难把控，不如就交给拍板的人去想。”
　　“那我们更加不用写这份报告了。”
　　“诶，事事留痕，否则到时候老板选错厂了，就会怪我们没提醒他。”
　　“这样啊！”木兰华笑道，“是我疏忽了。我们还回公司吗？”
　　“都六点了，回去免费加班啊？”陈楼说，“你还不知道，去年我们公司召开过一次紧急会议，老板特别强调，加班不要在公司加，不要浪费公司水电。”
　　“坑啊！加班还计较浪费水电？那我们完不成工作也没关系咯？”
　　“领导交代的工作，必须要按时完成。完不成工作是因为你们工作效率不高，要加班就回家加，不要浪费公司水电。”
　　“啊！”这样的奇谈怪论，估计也是第一次听到，木兰华差点骂了出来，“前辈，反正这么晚了，回家也快七八点，不如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
　　“好啊！你想吃什么？”
　　晚饭最终决定吃重庆火锅，吃的陈楼大汗淋漓。陈楼倒不是不能吃辣，只是现在的他开始走“养生”路线，辛辣之物自然要少碰。
　　“再过段时间，天气燥热起来，就没发吃火锅咯！”
　　木兰华笑道：“现在火锅店里有空调，什么时候吃都行。前辈，时代变了。”
　　陈楼说：“话也不是这样说，吃东西要讲求时令。”
　　“现在连大棚蔬菜都有了，交通运输也很方便，想吃什么不一定要等到特别的季节。就好比苹果，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它们跟以前的苹果是一样的。就算是想在夏天看雪，也只要坐上飞机，飞向另一个半球就好了。”木兰华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很多事情，真的是开心喜欢就好，不必那么在意执着。”
　　“孔子虽然这样说了，但他还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因材施教，孔子的智慧。”木兰华说，“只是，孔子是古代人，倘若他生活在现代，儒家哲学也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是啊！时代，环境，一直向前奔跑，把我们都落下了。”
　　“话说，前辈经常要跑工厂，没有自己的车吗？”
　　“没有。自己都快养不起了，还养车？”
　　“哎，可是没车真的很不方便。”木兰华叹了口气，”今天我累得快灵魂出窍了。”
　　“是吗？那你就要习惯了！”陈楼说，“看你的身材，应该也是经常运动吧？走这么远就受不了了？幸好现在可以网上叫车，以前那片厂区还是荒郊野岭，通常要走两三里路才能叫到出租车。”
　　“公司不是有车吗？”
　　“那车名义上是公司的，实为老总的。用车通常需要提前一个星期申请，而紧急状况使用也需要老总亲自点头，可是他经常要用车，没法紧急批准。他的意思很明白了，那我还不如打车。”
　　“哦！前辈下次去工厂的话，可以提前跟我说的哈！”
　　“你有车？”
　　“没有啊！但是有办法。”
　　“哦，嗯！”
　　两人一口火锅，一杯啤酒。陈楼总觉得燥热难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吃饱了停下来，看着木兰华的样子，突然有点害怕再和木兰华展开其他话题，不过就这样沉默不语又有点尴尬。他拿出手机，假装玩手机，这也是“现代社交礼仪”之一，不会显得无礼。
　　“Uncomfortable silences. Why do we feel it’s necessary to yak about bullshit in order to be comfortable That’s when you know you’ve found somebody really special when you can just shut the f-u-c-k up for a minute and comfortably share a silence.”
　　“啊？什么？”
　　“前辈是不是不喜欢跟我说话了？”
　　“啊……”这个问题真难回答，“也不是……”
　　“前辈跟我说实话就OK了！咱们之间还需要遮掩什么呢？”木兰华说，“你不是第一个了，以前我跟人聊天不超过一个小时，他们也会害怕跟我说话。是怕吵起来，还是怕人与人之间脆弱的情感联系一碰就断呢？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感情真的很好的话，两个人在一起，说什么无所谓，说不说话也无所谓，如果能沉默以对还不觉得尴尬或者疏离，那种感情才是牢固可靠的。”
　　“小木，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不善于交际。”陈楼说。他心里也在喃喃自语道：“我们才刚认识一天而已，不至于如此坦诚吧！
　　“可是今天我们交流的话题，哪怕意见相左，却也能交流下去。还是很合拍吧？”
　　“小木……”
　　“如果要想做好工作，搭档之间的默契必不可少，坦诚相待也是很需要的！”
　　“你很有活力。”陈楼说，“可是，我有时会有点不知所措，因为我不是对所有的话题都很擅长。如果因为某些意见有分歧，导致彼此间产生嫌隙，不是更加不值当吗？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在意，但是我在意，我真的会在意。工作上的事情，我是有问必答。我们也不是上下级关系，我只是暂时带你熟悉公司业务，了解工作，以后我们还是平级的同事……总之，就是，我们现在，先建立一种同事关系，再去延伸朋友友谊，或许会更好，至少，我会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木兰华问道，“那今年在工厂的时候，他们滔滔不绝，你沉默不应，也是这个原因？”
　　“有部分原因。”陈楼说，“那些销售总是试图让你尽快做决定，一旦你作出决定，他们就会占据主动权。我没有他们那么能言善辩，只好通过沉默来保证自己不陷入被动。在经济交往中，沉默有时候会是一件有力的武器，它能让对方猜不出你的筹码，你的底线。容易被说动的人，一定是容易后悔的人。”
　　“你是不容易后悔的人？”
　　“正因为我是容易后悔的人，我才会尽量保持沉默。反反复复地思考，哪怕时常错失良机，也不愿意冒险一试。”
　　“稳健。”
　　“错，是没有试错的条件。”陈楼苦笑道，“我这种衰人，错一次就会元气大伤！好比我们出来选择外包工厂，如果选错了，公司只是损失一笔生意，可我们就会被公司狠狠敲诈一番，甚至丢掉工作呢！”
　　“不至于吧！”
　　“我在学生时代，看了很多大企业家的成功之道，讲述他们多么有魄力，眼光多么长远，对员工多么有情义！其实都是心灵鸡汤，扯淡的，千万别信啊！如同你说的，现在都讲心理学，说白了就是讲人性，人性比任何东西都靠谱，牵涉到利益的时候，人性就会表现的淋漓尽致。你想，连加班浪费水电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觉得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没前途！”
　　“你不是也看不起这里的吗？”
　　“我只是好奇，如果做得不开心，为什么不离开？”
　　“原因很复杂，很难说清楚！”陈楼长叹一口气，“可能是还没到时机。我这次休假，原本打算回来就辞职。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决定暂时留下来。”
　　“人生的无奈吗？”
　　“是对于自己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