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的红》阿拉奇

11、台风-雨

　　在南方的七月，台风意外地没有管顾，木兰华拿着工资条大笑道：“原来老板说的重重有赏，就是500块加班费！”陈楼只是贱兮兮地傻笑，感慨现在的老板真是太好了，每一步都在意料之中。中午，木兰华拿着500块的加班费，请陈楼吃了顿丰厚的泰国菜，在这个季节，酸酸的东南亚美食很开胃。
　　“在北方的夏天，经常雨多成灾，淹没了不少道路和沟渠。”陈楼说，“但在南方，梅雨季过后的日子，就很少下雨，可能天空有点疲惫。除非台风经过，才会带来点雨水，让燥热变得清凉些。说起台风，我好几次暑假都是台风的缘故，导致铁路被破坏，没能坐上北上的火车呢！可今年的台风，来得好晚啊！”
　　“是啊！七月都快结束了，台风好像失约了。”
　　“来中州这些年，经历了好几次超强台风，也知道了有台风假这回事，北方一定没有。不，他们有会议假，而且比台风假更长，天气也更好，更舒服，有点怀念了。以前毕业的时候，说会经常回去看看，仔细看看，到头来，毕业六七年，想都没想过再回去。那些同学，也都没有联系了，真是有意思呀！”
　　“前辈为什么来中州啊？”
　　“离家近啊！”陈楼笑着说，“一定有很多人拿这个当理由，可是，我却不敢自信地承认呢！年纪轻轻，如果不走远点多看看，会感到很遗憾的。有意思吧？明明是那样想的，现在却停留在这里很久了。我以前还写过小说，主人公每座城市只停留几个月，他走了很多地方……真羡慕他。”
　　“那你现在想去哪里？”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呢！你在写方案的时候，是怎样的事物给了你灵感呢？”
　　“灵感？”木兰华迅速回忆起这些通宵达旦的日子，静闭着眼睛，冥思苦想起来，要说灵感是什么，可真难说啊！“嗯……怎么说呢？当我累了，或者写不出来时，我就在想，做完手头工作，就给自己放个大假，去草原，骑马，呐喊。红尘作伴，轰轰烈烈。真的好想现在就去呢！”她遐想远方，无尽的梦与自由，逃离了现实的烦恼。
　　陈楼说：”不知不觉，都快三个月了。我联系了个设计师，是以前在活动中认识的，叫黄楚，能力非常强。我跟他约好了明天见面，到时候一起去，尽快敲定设计稿，等到产品上市，就可以放大假了，到时候有机会，咱们可以一起去。”
　　在见面之前，陈楼已经跟设计师沟通的差不多了，最大的要求是尽量将木兰华的创意实现。看着木兰华那么有干劲，实在是不好让她失望，即便有些有些方面考虑得不够成熟，然而那份热情足以让她做到完美。好在，找的设计师能力强，也比较和善，耐心地沟通。整个周末，三人在设计室里不断讨论修改，在完成的那一刻，木兰华高高举起设计稿，好像自己的孩子模样在阳光下诞生，笑得开心而且幸福。
　　工作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因为所有的工作几乎都是陈楼和木兰华自己完成的，付出这么多汗水的同时，也遭受了不小的非议。自从那次争吵后，司徒青每次看见他们都像是见了仇人，常说：“什么都能自己干了，以后不用我们了，不如自己去开公司咯。”而在运营部，又是另外一番传言，因为整天看着陈楼和木兰华东奔西跑，竟然说起“夫妻店”的话题来。对于公司里传播的无聊话题，陈楼都是置之不理，要是以前，他一定会站出来辩驳，可现在每天从早忙到晚，“充实的生活”已经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一切都是暂时的，陈楼心理明白，这次其实还是为了自己吧？自私是人的本性，谁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是利用了木兰华也行。当然，木兰华乐在其中，而且也有自己的打算。看着她的时候，陈楼内心总是在怦怦直跳。此刻，她看着设计稿的模样，充斥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枭雄之姿。“我竟然有点害怕这个女人呢！”陈楼总觉得，木兰华有点偏执狂，她的行为常常让陈楼感到疯狂。
　　“谢谢你！”木兰华握着让黄楚的手，高兴地跳起来，眼泪忍不住地留下来。这让黄楚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谢谢你！”木兰华说，“就好像自己的梦落在了手上，和温暖的阳光一样，我好开心呀！”
　　陈楼笑道：“其实，在学校的时候，应该也会有很多设计作业，你不必这么激动吧？”
　　木兰华抱住陈楼，紧紧地抱住，那种可以传递自己内心开心和悲伤的拥抱，“一点都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真的不一样。”在七月的尾巴，夏天的时候，木兰华完成了人生中第三件最开心的事情。以后，或许会有更好的设计，更好的方案，但第一次总是让人难忘。她已经很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了，“我可不是傻傻的小姑娘。”
　　陈楼说：“好了，先冷点，这可不像你啊！咱们还是先把事情确定下来。”
　　中州的天空，总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纱，加上大量的光污染，以至于在夜晚，看不见璀璨的星空。走在夫子庙的老街上，看不见天上的星辰，却有一辆客机刚好飞过。陈楼驻足仰望，直到客机飞离，消失在夜空里。“就好像是在未来世界一样！”陈楼说，“中州也是非常有赛博朋克感的城市。特别在这里，夫子庙的古朴建筑，到处高挂的霓虹灯牌，偶然飞过的客机，穿梭在街巷的电车、摩托。真喜欢呆在这里。”

　　“嗯。今天真高兴，咱们去吃小龙虾吗？”
　　“小龙虾肉太少了，不如吃大龙虾。”
　　木兰华叫苦道：”啊？不要啊！昨天发的那500块早就挥霍光了。”
　　“哈哈，开玩笑的。”陈楼摸着木兰华的头，说：“这两天也累了，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又是新的工作日。好久没有这么累了！”
　　送木兰华搭乘地铁之后，陈楼独自来到鹰河岸旁，听见江水滔滔，夜色深沉。他拍着栏杆，长叹一口气，“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想起苏轼的这首诗，“原来，我也曾经是个文艺青年啊！现在越来越不像，因为看的书越来越少，而工作这些年受到的挫败越来越多，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去哪里呢！”
　　【中州市应急管理局、气象局】提醒广大市民：受台风“八福”影响，本月3日夜间到4日，我市有大到暴雨，南部及港区有6-9级大风。请密切关注天气预测预报，主动避险，防范塔吊、脚手架、工棚、广告牌、树木倒塌和城乡积涝、山洪、泥石流、山体滑波等灾害；注意交通、旅游安全，不盲目冒险涉水，遇紧急情况冷静应对，听从救援人员指挥。生命至上，安全第一。
　　台风，与中州有特别的约定，每年夏天，它总会来一次，就好像是好朋友一样。
　　“应该挂起8号风球，大家就都不用来上班了！”办公室里大家讨论起即将到来的台风，都在希望风来得更猛烈些。只是，台风假也只是呆在家里，可以好好休息到也无所谓，苦就苦在，老板让大家在家办公。
　　陈楼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喝着热柠茶，心想，幸好自己没在外面遭受风雨的洗礼，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嘿嘿！”陈楼不自觉地奸笑起来，喜欢在安全的地方看别人出糗，以此来换取开心，真是令人讨厌的恶趣味啊。“不过，这样的大暴雨，不知道货运码头那边怎么样呢？”
　　下班后，陈楼撑着脆弱的雨伞赶往码头，可出地铁站还没走多远，雨伞就已经被大风摧残，伤及筋骨，面目全非，再不能帮人遮风挡雨。全身淋透了，但心里很舒服，突然间什么害怕也没了。他站在码头上，看着凶猛的江水，惊心动魄，仿佛要腾空卷走天上的乌云，扑面而来的威压，让人忍不住害怕起来。
　　“那人在做什么！”巡逻的水警大喊着跑过来，将陈楼拉到警备室内，“你神经病啊！这么大的风雨，还往码头这里跑，要是被冲走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你的。”
　　整周都是大暴雨，城市的街道也跟随时代的号召参与到转“转型”运动中来，变成了纵横的河道，有些江水滔滔，有些是涓涓细流。那雨也不停，台风也不冲过来，只能每天迎着风雨去上班，真是难受得很！毕竟，下雨天的造成，就像躺在床上听雨发呆呀！一直到台风扫过东南沿海，北上去了黄海，天气才转为阴转小雨。
　　“台风季的雨也终于停了啊！”傍晚时分，陈楼站在阳台上，看着西方的天空化作一片淡幽的紫色，那种雨后的透明感是最好不过的背景，航行世界的客机，不知道又从哪里回来了。
　　明天，又要开始四处奔波了，要尽快将秋季款的样板做出来，然后投入到日以继夜的大生产。想到这些，又是让人发慌的疲惫感从脚趾头一直冲击到所有脑细胞，头皮一阵发麻。
　　“诶？”木兰华走了过来，问，“前辈还不下班吗？”
　　“这里风景不错呀！”
　　“咦？现在，如果坐出租车，赶紧去凤吟山的话，一定可以看见更好的风景呢？”
　　在凤吟山上，看见的风景更加广阔，天空可以占据所有的视野，城市的星火华灯渐次照亮，一层薄薄的纱幕遮挡了人潮拥挤。如果是平时，陈楼一定懒得来这里的，特别是遭受台风的蹂躏后，狼藉不堪。“路不好走，可是看见这样的好风景，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木兰华点了点头，又问：“那天我看见前辈在货运码头了，你在那里做什么？”
　　“那么大的雨，你从哪里看到的？”
　　“我也在啊？”
　　“那么大的雨，你在那里做什么？”
　　“好像我先问你的。”
　　“去那里……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想看看风雨中的货运码头吧！就像现在，也说不清为什么，但这种简单的事情，如果想到了就去做，跟随自己的本性吧。你呢？为什么在那里啊？”
　　“刚来中州的时候，一次下大雨的时候经过那里，突然就下车在雨中做了半天，虽然喜欢那样的风景，但真的是难受至极呀！不过，回到学校洗了个澡，又觉得非常舒服，很轻松。后来就习惯了，每次下雨的时候，都想着去那里走走。好像，那里才是认识的中州呢！”
　　不得了的奇怪癖好。可就是这样，她把自己和这座城市融合在一起了。“还是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那天我被狠狠地训了一顿。”陈楼笑着说，“不如以后就在城市的安全街道里走走就好，也能抓住落下的雨。”
　　很多人喜欢雨中漫步。伍迪·艾伦在《午夜巴黎》里说，只有在雨中，巴黎才是美丽的。尽管这样，陈楼也一度认为那些在雨中走路的人，如果用特别夸张的姿势，都是些令人厌恶的装腔作势。他也见过很多这样的人。可能是大家的想法并不同，他只是认为，如果下起了大雨，已经被淋湿了，那就慢慢地走吧！如果可以不被淋湿，又有躲雨的地方，为何要特意被淋湿呢？为了淋雨而淋雨，这世上一定有很多这样的人，而他不是，只不过恰巧那天雨伞坏了而已。
　　此时，在这里观景的人不少，也有拿着长枪大炮摄影的人。木兰华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再用修图应用一阵捣鼓。陈楼说：“我给你也拍一张吧！”木兰华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想走进画里。”陈楼热衷于延时摄影，端着手机好半天，手都酸麻了，才拍了十几秒，但就是这十几秒，云腾四海，翻涌澎湃。
　　下山的时候，又刮起了大风，下起零星小雨，天已经漆黑，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一直延伸到远方，星星点点，照亮前行的路。木兰华哼起了歌曲，陈楼听不出来是什么，但看着木兰华又哼又笑的样子，她一定很喜欢这首歌。
　　“孤独落寞行人。”木兰华笑道，“两排路灯奏起了关于城市的华丽乐章。巴尔扎克笔下的巴黎，就是一部浪漫的交响曲。我经常一个人到处走走，步伐随意。这种视角，就像是拍摄一部纪录片留在脑海里，它是属于我的，而不需要别人参与进来，或者渴望商业的成功。人只有这个时候，才是自由的呢！”
　　陈楼说：“这样的话，我岂不是打乱你的步调了。”
　　“并不是，我想说，因为都是无聊的单身汉，前辈想去那里的话，可以叫上我一起啊！就像刚才，两个人都很沉默也没关系。”自从那次聊天结束后，两人都在学会适当沉默，在讨论工作之外，极少聊起别的话题。陈楼突然有点过意不去，就像是打击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而自己以前也是这样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他真想啊！抓住木兰华的手。不过又觉得对方会拒绝，如果对方不喜欢的话，那可以称得上是职场性骚扰了。再仔细想想，自己真是卑鄙，因为短暂的冲动而做出会让对方尴尬的事情，可以说是极其自私的。混乱的头脑，怎么分得清，真正的感情虽然炙热，却不是因为一时寂寞而寻求的抚慰。
　　“哦！你在想些什么？”陈楼狠狠拍打自己的脑袋，真想去找找自己的羞耻心在哪里。
　　木兰华问：“前辈在想什么？”
　　“没什么。”陈楼长舒一口，说，“是不是因为每次讨论工作意外的话题，我们都无法达成共识，因此，我们之间都比以前话少很多了？”
　　木兰华哈哈大笑起来，说：“不是啊！只是，我发现，如果讨论太多其他的话题，就挤占了前辈教导我的时间。适当的沉默，能够换来更多的智慧，是世上最划得来的买卖了。”
　　“但是，怎么说呢……嗯……我好像，还是比较喜欢刚开始，我们那样的对话呢！虽然因为某些观点而争论，或者引起尴尬的沉默，可我却觉得很开心，好久没跟人说那么多话了，真开心啊！”
　　木兰华呆呆地看着陈楼，慢慢点了点头，应道：“嗯？……”
　　台风就这样离开了，好似每年固定不变的约会，撩拨着海与大地的心弦。只是，作为野蛮女友，翻腾的凶猛，又让人对它避之不及。刮倒的树木，混乱的街道……于是，雨慢慢地与这座城市离别而去，今年接下来的时间，很少会再下雨了！
　　此时，已经立秋，夏天却还没有结束。
　　新的工作开始了，他们立即投入进去，生活就被逐渐被挤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