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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邯州瘟祸(20) ...

  •   是小皇帝的声音。

      穆愁新慌忙收起怀中的红木雕花盒子,急急回到石缝边,蹲下身子对那边道:“……阿兄?”

      宋敏之乌发披垂,两只眼睛下面覆了一层浓浓乌青,氅衣皱缩不平,手上还圈了几层洇晕血迹的发带,一出嗓子,声音宛如滚过粗粝的砂砾:“有些事情我要问你。”

      事情?

      穆愁新眨了两下眼,心里升起一股惴惴不安的情绪。她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回他:“什么事情?”

      “你知道秦逐是谁,对么?”

      “……”穆愁新愣了一下。

      她张了张唇,过一会儿,又沉默下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皇帝的问题。当然,也更不明白,小皇帝怎么会突然问起秦逐的事情。

      但是,哪怕迟钝如穆愁新,她也应该象征性地发问一下——小皇帝是如何知道秦逐这个人的吧?他问她秦逐是谁,可是,她又能给出什么回答呢?

      且不说秦逐带给她的那股虽熟悉却一直带着隔膜的故人之觉,只单单提起秦逐的身份,就已经够让人捉摸不透的了。何曲淮尊称秦逐为“先生”,但究竟是是什么人,能让何曲淮这样身份的人都对其礼让三分?

      而且,能让小皇帝特意问起,一定也是因为,秦逐对他而言有一些令人特别在意的地方吧。

      可无论秦逐的身份如何,穆愁新都无法给出答案。

      毕竟,她所有勉强能称之为了解的事情,都并不是在这一世留下的痕迹。

      “不回答……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静默的空气发酵着,宋敏之蓦地开口,嗓子里依旧滚着厚重的砂砾,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穆愁新噎着嗓子,摇着头,措辞道:“我……我不知道。他昨日在我被疫患咬伤之时救下了我,今日来别馆走方看诊,顺道过来看看我的情况。其实我与他不过两面之缘而已,其余的,我也不太了解。”

      宋敏之静默一晌,垂下眼眸。

      什么都不了解么?倒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略过心间陡然升起的一股如针点落的怪异情绪,面无表情说道:“是么?那我倒是知道一些事情呢。”

      “秦逐,是秦玉简之子。”

      秦玉简,前朝之相,大岳朝忠心耿耿的肱股之臣——先帝特意遗托辅佐他的心腹。

      “秦玉简声名远扬,可他这个儿子,却隐匿得过分了些。”宋敏之屈起手指敲嗒着,耷拉着眼皮,声音缓缓,“旁人都道他无心仕途,醉心山水,常年四处游历,立志走遍天下山河——可是,你说,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关口,留在沧州?”

      秦玉简的儿子?也就是……秦相之子?

      穆愁新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怪不得,怪不得连何曲淮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可是……

      “留在沧州……”穆愁新喃喃开口,低低道,“或许也是想为百姓出一份力吧?”

      “不过……好像有点理想化了哈。”说着,穆愁新转瞬摇头,干笑一声,挠了挠脸。

      名相之子——拥有这样的身份,却无心仕途,只能说明他并没有兼济天下的抱负。

      下一秒,穆愁新脑间灵光一闪,抬起食指又道:“啊!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或许他应该对沧州的瘟祸了解一些隐情?”

      宋敏之此时与穆愁新隔着一面灰墙,并不能见到她的面容神情,但听她陡然上扬的声音,脑子里大抵浮现出她一张嘴巴微张,睁大眼激动且呆蠢的脸。

      他嗤笑一声,拂去脑中所绘景象,不紧不慢,答:“说着无心仕途的人,却偏偏来掺和一脚官府的事情。就算他跟沧州的瘟祸没有关系,也必定知晓一些内情了。”

      “这样吗……那我明白了,您现在是想从他身上下手,查查鼠妖的线索对吗?”穆愁新好奇地开口。

      “不是。”宋敏之利落否决。

      诶?穆愁新抠了抠头:“不是吗?可是……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查秦逐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如果秦逐真的知道些什么的话,我们查一查,或许能找到点关于鼠妖与瘟祸的引子也说不定呢?”

      宋敏之闻言,掀起眼皮,歪起脑袋,看向面前的灰墙。

      灰墙之后,应该就是这个蠢宫女的脸。

      明明看起来一副毫无心机的模样,内里又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他道,语气平淡,却是语带深意:“就算真的知道些什么,如果有心想藏的话,无论其他人怎么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这一点,你自己比我更明白,不是么?”

      嗯?

      穆愁新敏锐地捕捉到宋敏之话中深意,心间缠织出丝丝乱麻——小皇帝,是发现了什么吗?

      是她的身份被怀疑了?

      可是,不对啊……她在这个世界轮回的事情,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过丝毫的端倪,甚至对于那位可能知道一些真相的故人,她都没有松口透露过一星半点。

      即使这一世,她的人生已经开始慢慢铺陈开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但归根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个被强拉入局的局外人而已。

      局外人,亦参不透这场棋局的破眼所在。

      所以,小皇帝的这句话,究竟是意在何指呢?

      穆愁新眨了眨眼,吞咽了一下口水,脑中辗转几许,终是艰难地开口,生硬回道:“那个,我好像不太明白……”

      “明不明白都好。”宋敏之站起身,未待她话音落即出声打断。他的衣袍擦过地面,厮磨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查。”

      “时间不早,我走了。”宋敏之迈腿将离,发丝迢迢垂至腰际,手上圈起的乌黑发带松散开来,荡起一端,漾出弧度。

      穆愁新本靠在墙边蹲坐着,乍听宋敏之说要走,身子先于脑子反应过来,猛地起身脱口而出:“等一下!”尾音掉地,却听“砰”地一声响传来。

      宋敏之停下要离去的步子,不耐烦地回身望去,正欲开口,下一秒,石墙之后贯穿而来一声哀呼——“哎哟!”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声音硬邦邦的,问:“你怎么了?”

      “没,没事。”穆愁新揉着自己的胳膊肘,屁股是一阵发麻的痛感。

      从今晨秦逐来找她时,她就一直保持着蹲靠在墙边的姿势跟人说话,腿脚发酸都未察觉,刚刚猛地站起身时,她才觉双腿发软无力,一个没站稳,直直扎倒在地面,屁股与地砖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相撞。

      其实屁股倒还好……就是胳膊肘被咬伤的那块伤口,纱布已经被乌黑血色晕染的不成样子,刚刚那一下摔,伤口似乎被扯裂,又流了好些血。

      穆愁新尽量平缓着因疼痛而变调的声音,张唇嗫嚅着,想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刚刚的那一下,其实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她会突然出声,叫住小皇帝?

      她觉得自己好像知道缘由,但又好像不知道。

      穆愁新在脑中拉拉扯扯,纠结踌躇着。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磨叽不过,索性一闭眼,横了心,道:“那个……嗯……其实就是,我想问一下,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再留下来多待一会儿反正也没什么事儿主要我挺无聊的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实在是快要长草了!”

      她连珠炮似的飞快吐出一长串话,话一说完,穆愁新睁开紧闭的眼,心跳如擂鼓,静静等着那边的回答。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整个人紧张地不行,手心握紧,冒出细密的汗。

      宋敏之微微侧着脑袋,听着穆愁新的话,先是疑惑地皱起眉,随后,目光露出些微迷茫空洞。

      “留下来?”他侧睨住身旁的一角青苔,神情像一个孩子,面色不解,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清淡无波,“啊……我为什么要留下来?”

      “……”穆愁新蓦地松开握紧的手掌,心里绷起的弦像是被某只锋利的剪子忽然一下,“咔嚓”剪断。

      也对啊……为什么要留下来?小皇帝也有很多事情,鼠妖的线索、瘟疫的隐情、秦逐的神秘……他还要去追查串联这一切的真相,怎么能因为她就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穆愁新安慰似地长呼吸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摆摆手,也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宋敏之说:“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一提,随口提提而已。现在也的确不早了,那这样的话,阿兄您还是先去忙吧。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在这儿挺好的,现在就等您啥时候能把我带出去了,呵呵——呵呵——”话尾,还发出几声招牌似的干笑。

      宋敏之搭着眼睫,未作回复。

      预料之中的脚步声没有响起,穆愁新亦没有听到小皇帝的应答,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去,穆愁新也不再出声,静静靠在石墙边,可能在等待什么,又或许是在期盼什么。

      一时之间,别馆里生出一种奇诡的寂静。

      衣袍擦过地面的窸窣声再次传来——这次,声响只持续了一阵,过一会儿,又归于沉寂。

      好久都没有传来声音。

      穆愁新抱膝坐着,保持着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垂下头,脸上浮出一个笑容。

      小皇帝应该已经离开了。

      她想着,脸上的笑容僵硬,停留几瞬,最终又被掩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之下。

      穆愁新吸了吸鼻子,一抬眼,视线不经意扫到之前秦逐送予她的点心盒子上,她盯着那个盒子看了一会儿,下一刻,欠身够手,将那只盒子抱在怀里,抽开顶层的红木盖,拿起一块栗子酥,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其实她的口味向来没有什么特别挑剔的地方,只要不是十分极端的味道,她在吃这一方面,是属于佛系一类的人。但如果非得让她挑出一样最喜欢的东西的话,那么,她应该会选择甜食。

      印象里记忆中的那个人曾经也问过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些甜得发腻的东西。为什么呢?穆愁新也曾认真地思考过。后来她想,大概是因为甜的东西,总能让她觉得自己活在世俗的快乐里。

      甜的东西总能让人心情放晴,这是世俗常人多认可的快乐。

      穆愁新吃着糕点,咀嚼时动作放得极慢,她吃东西的声音细小细小的,像是暗处里藏起来啃木头的小老鼠。穆愁新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处于怎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几时,或许她还来不及等到小皇帝找出真相,但有时候,人要傻一点才好。

      不去想太多,或许反倒会更开心一点。

      穆愁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怀里的糕点里去,冷不丁地,石缝后又传来声音——

      “我留下来,你也一样会无聊得打紧。”

      咀嚼的动作一瞬止住,穆愁新喉咙里卡住糕点沫子,噎了声音,更呆了神思。

      宋敏之的声音没等她反应,继续传来:“我不会讲故事。”

      “更没有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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