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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邯州瘟祸(21) ...

  •   场面微止。

      过一会儿,穆愁新才反应过来,脑子真真如同作了个摆设般,直筒倒豆子似地接了一句话:“您是听见了我跟秦逐谈的内容吗?”

      宋敏之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右眉微挑,没有吭声。

      他抚平自己手中皱皱缩缩的发带,看着手心交错斑驳的掌纹,忽地,挑起嘴角轻笑一声。穆愁新听这一声笑,像被人提拉着拍了一下脑袋般,思绪终于运转起来,手中的糕点随着喉咙里噎着的沫子一并咽下肚子,惊觉自己方才失言。

      反应过来后,她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巴。

      回什么不好,偏偏回了这么一句!这不是故意给小皇帝难堪吗!

      穆愁新慌乱地想要出声解释补救:“我的意思是……”

      话到中途,即被宋敏之打断:“听到了——又如何?”语气恢复成他往日那般惯用的懒散不羁口吻,叫人辩不出怒意与否。

      “你与秦逐之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那么,你在害怕什么?”

      宋敏之微垂首,不紧不慢落下一句话。别馆内光线不明,只透过缝隙直直射下稀疏的几道,昏暗的空间里,细小浮尘在其中漂浮跳跃着。他感受到这点微薄可怜的光,抬起头来,平视眼前的重重暗壁,而后,伸出一根手指,挡住眼前一道光束,光线折射着,覆在他的额间。

      眼前是光,抓不住,却掉在身上。

      这叫……

      “我没有害怕什么。”

      什么呢?

      穆愁新突然出声,入耳来。

      宋敏之下意识收了手,低头往石缝边看去。

      “其实您听到了,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

      石缝里探出一只包着纱布的手腕,纱布上沾着乌黑浓稠的血。穆愁新手心攥着一支冰糖葫芦,送至石缝外,嗓音如同裹了一层云雾,缥缈不清:“如您所见,我手上的伤口如今已经变成这副模样。谁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连我自己都把握不住后面的人生。但正因如此,我才会希望,您能多留一点时间在这里。”

      宋敏之眼皮微动。

      “我在这里,真正能称之为珍贵的情谊,好像除了阿福,就只有您了。”穆愁新低下头,声音带了点落寞,“或许您觉得,我跟秦逐之间,有什么藏起来瞒着您的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解释这些事情,但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很诚恳地告诉您,除了一些从前我自己都讲不明白的故人纠葛,还有一些在这里无法以常理度之的事情,其余的,我对您,从来没有半点欺瞒。”

      “我不会骗您。”

      穆愁新说完,抬起头来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您吃过冰糖葫芦吗?”

      宋敏之将目光扫向眼下那根串起几只红彤彤果子的竹签。“冰糖葫芦”,他在一些闲时看过的打发时间的杂记游志中见过许多次。这种吃食玩意在民间很常见,这一点他知道。

      他知道,可他却没有尝过。

      “没有。”宋敏之自然地回答,伸出手,抵住穆愁新的手腕,接过那串裹着晶亮糖衣的山楂果子,眼睛却不是落在手中的冰糖葫芦上。他平着调子,盯着穆愁新手上乌黑的纱布说,“你手上的伤口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穆愁新:“约摸是……丑时时分?”

      “不要动。”宋敏之说着,解开穆愁新手腕延伸而上缠绕的纱布,看着上面凝结的血迹,沉默了半晌。

      穆愁新担心他动作间沾到自己伤口上的血,又不敢乱动,惴惴地过了一会儿,不知小皇帝脑中思索了些什么,忽然将糖葫芦重新塞到她手里,对她道:“拿着。”

      未及她反应,下一瞬,一阵冰凉触感覆上她的手腕。

      “你手上的,不是伤。”

      宋敏之从怀中挑起一条干净发带,一圈一圈缠在穆愁新的伤处,包扎的手法极为随意,只有力道还算轻和。穆愁新因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微微讶异,攥着糖葫芦的手不经意抖了一抖。

      宋敏之顿了一下动作。

      他看着包扎了一半的伤口,提着发带两端,眼睛斜睨,心里不知怎地,涌起一股烦躁情绪。

      他在做什么?

      宋敏之掀了掀唇,将发带递至穆愁新另一只手心,不耐烦道:“你自己来。”

      穆愁新接过发带,有些发懵:“哈?”

      “怎……怎么了?”

      宋敏之垮着脸,将她手里的糖葫芦一把抢过来,阴沉道:“没什么。”

      穆愁新:“……”

      这语气……

      没有就见鬼啦!

      穆愁新一撇嘴巴,鼻子因纳闷而皱成一团,晃了晃头,脑子云里雾里的,却没敢多问。

      小皇帝的脾气古怪,心思绕肠百转的,也不知这会儿是哪根筋搭错让他不开心,但总之少问少错,她早就将其奉为伺候小皇帝的圭臬之道。

      所以穆愁新抠了抠脑袋后便直接略过小皇帝的情绪变化,想着,语气讨好地接了一句:“那,那我自己来?”

      宋敏之没有应她。

      穆愁新抓抓脸,咽下一口口水,连同心中泛起的疑惑一起吞回肚子里。

      正常,正常。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穆愁新咬住一端发带,边包扎伤口边努力地带动话题:“那个,您刚刚说我手上这不是伤,那不是伤的话,又是什么呢?”

      宋敏之微微垂眼,听穆愁新发问,也未急着答,只是将视线挪向身前,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那串冰糖葫芦。

      糖葫芦外层包裹的糖衣泛着晶莹的白花,红彤彤的山楂果子嵌入其中,一颗串一颗,像宫里常见的红玉玛瑙,润生生又圆溜溜。

      哄小孩的幼稚玩意,他想。

      宋敏之揪起眉头,盯着最上面的一颗山楂看了半晌,慢吞吞地,将其递至唇边。

      起先只是试探性地轻轻咬了一口,糖衣的甜与山楂的酸霎时在唇齿中融汇交织。山楂应是新鲜摘下不久的,萦绕在舌尖的酸没有汹涌到要吸鼻子的程度,只是卷了一卷味蕾,又转瞬散成掩于唇齿的淡淡清甜。

      宋敏之挑了挑眉。

      他屈起手指点点鼻尖,咬下一整颗送进嘴里。

      “阿兄?”穆愁新又一次试探性地开口。

      宋敏之不慌不忙,一颗糖葫芦下肚,缓缓出声,道:“是毒。”

      “啊?”

      “我说,这是毒。”他说,“妖毒。”

      “妖毒?”穆愁新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有些惊讶,“这……可这不是疫病之症吗?”

      “这就得问你自己了。”宋敏之眼睛微斜,摇着手中竹签,托着下巴讽道,“不过我想大概你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惹的是生的非,还给自己捅了一个大篓子吧?”

      穆愁新话头一噎,自觉有些冤枉:“我也没做什么……”

      “无妨。”宋敏之打断她,头颈微倾,语气略显懒散,“无论是你自己招惹的,还是这祸端自己找上门来的——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既然如今这鼠妖藏不住,那么,也是时候该与其会上一会了。”

      话到此处,宋敏之略略仰头,唇边的笑意不张而深,乌黑的眸子在幽暗的别馆中藏起,不经意闪出一抹亮泽。

      穆愁新本来正咬着发带慢慢缠着伤处,听他话中深意,愣了愣,飞速缠好剩下的几圈,系下一个结,凑近石壁好奇道:“您的意思是?”

      “没什么。”宋敏之收了笑,耸耸肩,神色莫测,“只是觉着这场瘟疫拖了太久,委实有些乏味了。”

      “……”穆愁新手抚胸侧,沉思一会儿,试探着问他,“您是有对策了吗?”

      宋敏之咬下手中的最后一颗糖葫芦,握着竹签敲敲身后石墙,签头打在石缝间,发出“呲呲”的声响。

      “是”或“不是”,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是没头没尾地蹦出一句话:“你老实在这待着,过不了几日,我会接你出来。”

      不知怎地,穆愁新心下生出几丛疑虑。

      可是多问亦无用,她也明白,有些事情小皇帝不想说,是不会告诉她的。

      她压下心中那点情绪,点点头道:“我明白的。”

      宋敏之屈起手指轻叩脑门,思绪飘过便收回,抖抖衣袖朝着身后随意道:“时候不早,走了。”

      “等一下——”穆愁新叫住他,声音却卡在半途。

      宋敏之顿住离去的脚步:“怎么?”

      “没有。”石壁后的声音疏忽低了下来,字里行间渗进一些僵意,“没什么,只是……只是想提醒您,千万……一切保重。”

      宋敏之回头,眼眸微敛,盯着石壁,半晌从喉间“嗯”出一声来,转过身子,朝向别馆外走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邯州瘟祸(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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