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争》猫有多重

3、3.烂柯舍

　　四周空气冻结了短短数秒，却度日如年般煎熬。

　　被扣住手腕，江凡脸部肌肉抽搐，急忙抽手，却惊慌失措半点力都使不上，仍是被苍白的手指死死箍住，那修长手指上，球形关节一览无余，精致苍白，触感略微坚硬……不属于人类。

　　她拉扯嘴角，对着下方静静看过来的眼睛主人，笑得比哭还难看。。

　　对方玻璃珠般透澈的眼珠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充其量只是两颗深邃的灰色珠子。这双眼珠直盯得她寒毛耸立，胆战心惊。

　　半晌后，终于意识到人还活着，活着就应该做点什么的江凡，蠕动了一下嘴唇。

　　“可以……松……”

　　对着结结巴巴，小声恳求，一脸慌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女人，人偶安静地松开了手。

　　江凡抽离手腕，没有离开太远，她知道无路可退，眼睁睁看着人偶从地面缓缓站起身，在愕然注视下弯腰行礼。

　　它或者他，非常高大，不到一米六的江凡只能仰着头，看他皱皱巴巴破了洞的衣服，精巧可怕的人偶关节，以及平静无波的眼——不属于人类。当它俯瞰她，头顶便落下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没有感受到人偶的敌意，江凡很快冷静下来。

　　所有的荒诞揪成一团名为麻木的心境，事到如今，还怕什么。

　　两者默默无言对视了半天，首先打破平静的还是江凡。

　　她呃了声，试探地发问：“我们……你能说话吗，不对，我是说……呃，交流？”一边问一边双手比划，小心翼翼的，尽管对方没有恶意，江凡还是害怕一个不小心触动了人偶的发疯开关——从一开始到现在，她经历的莫名其妙早就颠覆了二十多年积累的现实认知。

　　人偶看了江凡一眼，听话点了点头，第一句话超乎预料。

　　“主人。”

　　江凡如果在喝水，八成会把噗一声全喷出来：“你叫我什么？”她不可置信抬头。

　　难道她因为过度惊吓导致了幻听？

　　江凡风中凌乱。

　　“主人。”人偶面无表情，很难看到明显的情绪波动，显得十分坦然，看来对江凡的惊讶没有兴趣。

　　这……这问题太大了，也太多了，一时半会理不清……

　　江凡沉默了下，经历了躯体和精神上的摧残，言语方面的羞耻感竟然变得尚可接受，这可不是好现象。

　　不知是否因为刚阅读完牛皮笔记本，大脑无端冒出了个想法：这或许就是写作中的比较，正是因为有了比较，同一类惊吓有了高低之分……

　　“……我们先进屋。”她艰难开口。

　　一人和一人偶默不作声进了屋，江凡落座，人偶站立。

　　由于多了个可交谈对象的原因（哪怕对方不是人），江凡目光扫过墙里的祭坛，心里的恐惧感不再像最初那样强烈。

　　她不开口，人偶绝不说话。

　　半天过去，一人一人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即将沉默对视到天荒地老。

　　“这样下去不行，笔记本的主人提到了‘强制传送进另一个世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说不定下一秒就要面对更莫名其妙的陌生环境，不掌握更多信息就会陷入被动。”江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最恐惧的在于不晓得还剩多少可利用时间，咬咬牙，“不就是问问题，比丢小命简单多了。”

　　接下来的问答在专业人士看来，称得上一场灾难。

　　江凡不是话多的性子，充其量只能算心理活动多，在口语方面的交流通常落人下风，而人偶似乎只是个没有思想的人工智能，整个场景格外诡异。

　　江凡问一句，人偶答一句。

　　“这里是什么地方。”

　　“梦想乡。”

　　“你知道怎么从这出去吗？”

　　“不知道。”

　　……

　　问到卡壳，江凡就停下来想，想好怎么问，人偶就静静等在一旁，一副耐心听话的模样，绝无举一反三或者另类的关心。这样别具一格的交流持续了约莫两个小时，江凡终于找不到问题了，却一点高兴颜色也没有，伸长脖子呃了长长一声，像沙漠绿洲中的迷途者终于绝望地面对身后一望无垠的沙海。

　　她发现人偶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记忆，就像一台还原所有设置的手机，除了基础信息外，过往的记忆白得像一张空纸。和他交流起来，智能语音都衬托得更加人性化。

　　好在，在人偶的帮助下，她终于弄清楚如何查看技能的详细说明。

　　点开草稿的说明后，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说明，江凡咋舌阅读下来，对草稿这个技能有了一定的认知。

　　总而言之，这是“作家”的基础能力，可以通过升级进化。

　　技能有说明书和技能描述，说明书对草稿有着自己的见解：

　　“实话说吧，对一本出色作品而言，草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跳过这一步骤，想要靠两只脚走到成品跟前的作家，简直和异想天开没有两样。草稿就是这样……靠直觉……靠想象，脱离逻辑！不要……让逻辑束缚住撰文的笔！”

　　草稿，等级1。所需工具：笔。消耗创作力：三十。

　　江凡扫过名为创作力的蓝条，她现在只有100的创作力，也就是说不考虑如何恢复创作力的情况下，这个技能最多只能使用三次。

　　“初出茅庐的妄想家，消耗三十创作力，撰写约三百字的小幅草稿，引导未来。在此过程中需注意遵守作家守则，如若失败造成严重后果，后果自负。”

　　“你知道创作力怎么恢复吗？”江凡问端坐在床边的人偶。

　　他太高了，江凡仰着脖子交流实在太累，让他掀开布满灰尘的铺盖，坐在床沿上。人偶没有其他名字，江凡就先用“你”来称呼。

　　人偶从善如流回答：“回来后会完全回复。”

　　回到这个地方后会自动回复的意思，江凡点点头，心里有了大致猜想。

　　在小说分类中，有一种名为无限类的类别有极高的受众群。她曾经分析过这类小说受欢迎的缘由以做参考——即时反馈、成就感和无穷无尽的循环模式，就像无限的游戏任务，相较于其他小说类型，有更加公平的规则和最明确的目标。她曾经看过两三部观感很不错的无限世界类型，也曾经着手起了个开头，

　　后来她不想写了……

　　“除此之外，有其他方法吗，”回过神，江凡已经摸出了规律，人偶不会回答问题以外的答案，想要获得更多信息，必须主动想得更加全面，“还有，什么叫作家守则。”

　　果然，人偶点头：“特殊药物，特殊道具，特殊情况，会回复创造力。”

　　“作家守则……不知道。”他没有感情地回答。

　　江凡看着这样的人偶，想想自己的境遇，突然笑了。

　　最初笑的弧度不大，慢慢地两颊向两侧拉扯，浮夸难看，笑声也越来越尖利，像是挤压了许久的暴风雨，终于不堪重负倾泻而下。

　　她先是狂笑，接着又哭起来。

　　人偶没有打断主人突如其来的笑，对越来越大声的笑声也没有半点反应，木然注视着江凡抹去眼角的泪水，不可控地捂脸嚎哭。

　　江凡又哭又笑地发泄完后，很快恢复了正常神态。

　　她再次唤出了属性页面，心平气和查看了一遍，发现还有一个光泽暗淡的半睁眼符号，最初江凡将它当作修饰图案忽略了。除此之外，边角的竖列有很多发光的模糊字眼，处于看不清看不着的状态，这些桎梏也许在完成某些条件后会解锁。

　　至于完成怎样的条件……

　　她的目光投到不远处的祭坛上。

　　对上那只半睁眼的符号，江凡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

　　古传有个樵夫名为王质，上石室山砍柴，路途中看到有几位童子在下棋唱歌，他吃了童子扔来的枣核，竟不觉得饥饿了，过了会，童子问他为何不离去，他起身时才发现自己的斧子，那木头做的斧柄早已腐朽，等回到住的地方，已是沧海桑田，再也不见故人。

　　“烂柯人，”她浑浑噩噩笑了两声，摇头道：“烂柯舍，哪里找得到回家的路。”

　　她以往阅读那些无限类别的小说，总觉得作者写得太天真美好，留了不少余地。

　　主角们要么最后平安回归，要么可以兑换回去的天数，穿越反而成了鲤鱼跃龙门的助力，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现在她成了局中人，按上作者头衔。

　　江凡收回视线，垂眼对着地面，低低自言自语：“为什么是我……”

　　低沉话语中颇有疑虑，声调却平成一条直线，再无之前的短暂疯狂，抬头时一片平静。

　　如果有旁人在这，八成会觉得这个女人是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疯子。

　　“借我一下手。”良久，她说。

　　握稳人偶冰冷的手掌后，江凡的勇气似乎足了，她兴趣蔫蔫，垂眼盯着两只截然不同的手，目光沉沉也盯不出半点火光，又过了半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平稳。

　　砰砰、砰砰、砰砰……

　　江凡静静听了会心跳，抬眼与人偶对视。

　　为了让她握住自己的手，人偶跪在地上，她可以轻易同他平视。江凡从灰色珠子里看到紧绷的脸，绷得好像在面对生死难题，忽地，她听见自己的说话声，那张熟悉的脸微微笑了。

　　“我现在想要进入‘作品’内部，但我想要自己来做出选择。”江凡声音低缓，直截了当。

　　“告诉我，入口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