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战争》猫有多重

2、2.人偶与梦

　　看清房屋另一侧的景象，江凡的视线凝固了。

　　空气流动凝固了数秒。

　　那一瞬所有的寒毛猛然炸裂，外来者像受惊的猫一跃而起。

　　椅子与地面拉扯出细长刺耳的噪音。

　　江凡从不知道自己可以跳那么高，用力过猛的后果便是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在即将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的前一秒，她蜻蜓点水地撑了下地面稳住身形，顾不上手腕承受的钝痛，手脚并用，飞快爬到了屋子的另一侧，甚至短暂性忽略了近在咫尺的红灯笼，警惕地盯向相对的方向。

　　房屋的另一头，有着比红灯笼更加不可思议的存在。

　　屋子里有灯，西式和中式的古灯各两盏，不见火但有光，唯独书桌右手方最里面的靠墙处一片昏暗，黑纱轻柔笼罩在那片不算狭小的区域内。

　　这是地形较高的台阶，左右两侧各有出入的木门，两门之间设立着一只高台，台阶向上，耸立着一个高大石柜，其上放置了干涸的蜡烛台，围绕最中间的镶嵌在墙壁中的神秘浮雕符号依次、依列排开。正方形的祭台宛若一个古老的支架，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威严，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符号很有特别的韵味，像一只半睁的眼，约有正常成年人的头颅大小，菱形外框代表眼眶，内里的球体似乎象征眼瞳，腹部圆润，看起来人畜无害。

　　缟玛瑙的镶嵌，泛着幽然不详的暗光。

　　眼睛符号的崇拜本身就够原始、够不自然、够让人由衷感到寒意了。

　　其前方的木质短桌上盛放着一只原型石盘，石盘前的金色支架上搁置了本金皮封面的书本，江凡扫过石盘上隐约残留的深色血迹，眼皮一跳，脑海闪过诸如“献祭”“神祭”之类的词汇，已经联想到过往发生在此地的血腥景象。

　　她万分防备。

　　在古代，和献祭有关的活动绝不属于友好交流的范畴。杀猪马牛羊自是多到不提，杀同类来祭天祭神祭大地，甚至活祭之类闻所未闻的习俗，无论东西都是古来有之，屡见不鲜。

　　一个祭台……

　　江凡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一切，捂住下颚，沉默不语。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太过于离奇。

　　暂时抛开在住房内见到祭坛的震撼，江凡回想过是否有接触过相关的符号，从而导致了一切的发生。

　　她能找到形容词，诸如疯子、神经病等词汇，既没有可以接受的对象，也不存在发泄途径。如果不是莫名来到这样诡异的地方，很难相信会有人将祭台放在睡觉的屋子里；将毫不相干的家具和建筑风格糅合在一起，丝毫不考虑他们是否和谐美丽……

　　“怎么可能见过，”江凡苦笑，自言自语，“这种东西……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吧。”

　　西式祭台静静伫立在屋子一端，一边是沉默古老的祭坛，另一旁则是传统中式的家具物件：房梁是中式的，壁炉是西式的；床是西式的，被褥是中式的；木箱是西式的，杂物柜是中式的……

　　按捺下心中的慌乱和惧意，江凡站起身，不轻易发生多余声响，更仔细观察周围的一切。

　　她先是绕屋一圈，避开了出入口和祭台，丈量出大致范围大小。再确认了床下或者柜子里不存在活物或者吓人的东西。可惜杂物柜和木箱中空无一物，江凡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物品。

　　所有储物柜中干净得不可思议，和布满灰尘的被褥成鲜明比对。

　　墙壁横列的木架上同样空空如也，似乎除了木桌和木桌上的纸笔墨水，上一任主人所留下的物品已经被洗劫一空。

　　我不在家，也不是正常穿越，这个新地点非常诡异，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江凡神色凝重，因为脱离现实的现实就在眼前，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检查屋内物品也只是遵循了安全本能。老实说，除了认真思考过穿越的中二岁月，正常人到她这样的年纪，家有老母外有工作，遇到这样的事，第一反应绝不是欣喜。

　　越缺乏思考，江凡的神色越加平静，她首要考虑的是确保自己安全活着。

　　成年人面对潜在或者正在发生的危险，应该第一时间确保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她不想回家的时候带上一身伤让老太太担心。

　　江凡从杂物柜对面的透明橱柜中找到了一张方镜。

　　很西式的镜子，镜里怔神的女人与以前没有不同之处，黑发黑眼，身穿T恤睡衣，是自己的衣着相貌，依稀间可以看到茫然眉眼中透露出的不安和彷徨。

　　江凡扭开视线，将镜面倒扣在桌面上，吐出一口浊气。

　　桌上依旧是一支笔，一个本子，一瓶墨水，只是多了面镜子——除非无路可退到踏出房门，或者靠近祭坛，不然再也搜刮不出更多有用的物品了。

　　“这是什么？”

　　江凡的目光重新投回书桌上的牛皮本子。

　　如果打开，情况会变得更糟糕吗？会招来刚才那种五马分尸撕裂般的情感风暴，亦或是触发无法承受的突然后果？

　　禁不住犹豫。

　　受那样痛苦的折磨，自认痛感低于平均值的江凡也不愿贸然尝试。

　　但……

　　笔记本的封面手感极佳，江凡指腹摩挲了半晌封面的皮质，视线从祭台移动到面前窗外的风景，怔怔望了眼一望无垠的诡谲灰色，垂下了头。

　　“首先，问题是什么？”江凡自言自语喃喃，“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需要找到回家的路。”

　　房屋内已没有其他能够探索的物品。安全起见她不打算出门试探，也不打算近距离围观祭坛，相较起来，看一眼牛皮本中的内容根本不痛不痒。

　　咔的一声。江凡抠开牛皮本的锁扣。

　　翻开书页的第一页写满了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致亲爱的作者……”

　　黑瞳深处泛起波澜，江凡的视线缓缓下移。

　　白纸黑字，纸张上的文字不是中文，也不是地球上任何已知的文字，读起来非常顺利，犹如呼吸般自然，江凡理所当然读懂了，好像一开始骨血就熟悉这些文字，它们就刻在她的灵魂深处。

　　——掀起惊涛骇浪。

　　“现在，你们或许充满疑惑和不安，在阅读这份文档时，约莫也是提心吊胆、心神不宁，内心七上八下，好像担心大象会故意针对自己的蝼蚁那般可笑迷人……”

　　“你们当中有鼎鼎有名的设计师、别具一格的雕刻家、不值一提的摄影工作者……”

　　“自诩怀才不遇，运道不佳的爱好人士……”

　　江凡眼皮一跳。

　　除却第一句还算礼貌的问候，剩下的字眼完全可以用阴阳怪气四个字来形容。

　　状似安抚，实则讥讽。

　　彬彬有礼的措辞下是为所欲为的嘲弄语态，无论谁都能从前两页的纸上寻找到贴切的引火线；用词简洁明了，语句通顺自然，火力大范围覆盖广，仿佛有一张不加掩饰嘲讽脸跃然纸上，朝着阅读中的读者释放了一个颇具挑衅意味的不屑笑容。

　　文笔过于流畅所以游刃有余地在“来打我啊有本事打死我”和“你是个渣渣却做不到心知肚明”间反复横跳，嘲讽感十足，精道于不经意间激得人气血翻腾。

　　饶是江凡也在某几句话上平复了心情，才继续面不改色阅读下去。

　　在花费两页纸张问候完毕后，写字的人终于恋恋不舍进入了正题：

　　“各位既然被成功选中，安然无恙进入‘梦境’中，那么都算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毕竟那些更多的可怜虫，在穿梭共情海前就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共情海……

　　江凡脸色难看，她在鬼门关前散了次步！如果不是那个脱队的小人，她极大可能已经成为“那些更多的可怜虫”中的一员。

　　深吸一口气，江凡面色不善地继续阅读下去。

　　“再次祝贺各位，来到独一无二的梦想乡。”

　　“接下来的事很重要，如果不仔细丢了小命，可别怨恨这份及时的忠告。”

　　“这是一个关于‘作品和你’的梦。”

　　“梦境中的一切都是你们各自意识深海的具现，唯有一点相同，那就是‘祭坛’。希望你们当中没有冲动的傻瓜，这是抗衡你们梦境平衡的唯一出路，可是相当需要呵护的脆弱通道，是祂赐予最后的仁慈。”

　　同样的笔触，同样的字迹，口吻和写法截然不同，江凡逐字阅读，短暂沉默了几秒，深深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祭坛。

　　此时此刻，惊悚感与不真实感随着时间流逝，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愈加剧烈的荒谬感。

　　她扫过所谓的掌握能力的方式、升级方式和如何攒取兑换晶片，如何用晶片兑换出祭品向祭坛献祭，不仅没有安心，心中的荒诞反增。

　　按笔记主人的说法，包括院子在内的区域都属于安全区，但靠近雾气，或者雾气深处是无法探索的，强行走入只会迷失其中，永远找不到出路。

　　每过一段时间，如果无所作为，她就会被直接传进另一个世界——类似于作品的世界中，要么单独修正失控的作品世界，要么为了达成目的，与其他作者争斗。

　　对了……

　　江凡想到了笔记本中的话，不确定地蠕动唇畔，用标准中文吐露出一句话来：

　　“创作理论。”

　　话音一落，面前突然出现了格格不入的虚拟界面！

　　泛着蓝光的界面突如其来的蹦到眼前，江凡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于是还未看清界面上的具体内容，它就在眼前消散了。

　　等等，不该是这样。

　　江凡闭眼又睁眼，做好心理准备后，重新召出了远远超越了这个房间时代设计的超科技荧光界面。

　　“等级，零……”她的视线匆匆略过诸如星际、等级、血量、属性等阈值展示，将重点放在了空旷的技能栏，此时此刻，她的可用技能显示出来的只有一个。

　　“草稿。”江凡皱眉，低语出声，发现没用后，又试探地触碰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发生。

　　江凡想了想，捡起桌上的钢笔，提笔写在掌心中：江凡放下了笔记本，移动到门口，走了出去。

　　依旧无事发生，江凡泄气地放下笔。

　　但她这次面色很平静，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大门。

　　她做出了结论，这里暂时不会有可以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存在，可以当做一个临时安全屋来看待。

　　屋外弥漫着微微寒冷的湿气，顺着坡道往下走了两步，江凡侧过身，朝身后眺望，看清了房屋的整体样貌：屋顶尖顶高耸，冷峻冷冽，低调华丽，安静伫立在一片极致的灰色中。那两盏红灯笼竟然奇妙地与这哥特式建筑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挂在篱笆和小径旁的壁灯提供着温馨的光亮，让江凡顺利找到了额外的、突兀的、值得认真探究的黑影。

　　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人偶！

　　它倒在小径、石板路和花坛交叉的地方，身形上高于江凡，是个成熟的青年男子。

　　五官栩栩如生，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瓷白，狭长的眼睑紧紧闭合着，非常美丽妖异，每一处弧度和细节都宛如精心雕刻的艺术品。放在现实世界，这样的人偶定制至少十万起步，然而现在，它倒在石径旁，像无处可放的不可回收垃圾，

　　江凡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围着这个硕大的废弃人偶转了圈，呆立半晌，最后炸了眨眼，伸出脚尖轻轻踹了下，脚指头传来踏实的触感，竟然有些许柔软的感触。

　　这是在这里唯一找到的“类人”物件了。

　　她俯瞰了男性人偶好一会，蹲下身，慢慢地、防备地伸出手……在人偶脸上飞快揩了把油，她本意是想看看这个过于逼真玩偶究竟是什么材质，但当肌肤接触在一起时，指腹传来的冰冷温度和柔软感让她着魔地多摩挲了一下……这个手感，太像真正的活人……

　　意识到的某件事实后，鸡皮疙瘩疯狂冒出，江凡正要抽手，却被一下抓住。

　　突如其来的力道令江凡一震。

　　她僵硬低下头，视线顺着自己的手腕，一点点移到肤色白度成鲜明对比的手指，再一点点向上……

　　小花园的花坛生命力旺盛，茂密冷寂，江凡紧着心，对上一双银灰色的深邃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