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饮江湖》王力框

7、山里过夜

　　"师父,我感觉好累。"上官千彧怅然若失地看着满地的尸体，手里的刀不受控制地滑落。沾满新鲜血液的刀身在地上震动了几下，血和地上的泥便混杂在一起，满是污浊之气。
　　许佳禾此时靠在一棵树下喝酒，看到他这副模样，只云淡风轻地说，“累了就坐下歇歇。”心里却想着，这孩子第一次杀人就杀要杀这么多，不累才怪。
　　上官千彧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内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这两天一下子经历了好多事，本是随着父母往城里逃难，却没想到因为山贼失去了父母，一个人在异乡徘徊还遭遇恶霸的欺凌，刚刚还在师父的帮助下杀了这么多人。不管是哪一件事单独拎出来，都够过去的自己大哭一场，可是现在他却哭不出来。
　　这世间，他的所有至亲都已经不在了。“师父，是否有哪一天，你也会离我而去。”上官千彧低声喃喃道。
　　许佳禾内功深厚，虽是几米开外的轻声嘀咕，也被她听得一清二楚。师父，你会不会也在哪天离我而去。这句话，莫名的熟悉。她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叶遮住天空，正如无数回忆盖住了她心头一般，喝了口酒压住心头的苦楚，她哑声说道，“我为何会离你而去。”
　　上官千彧抬头看着前方的女子，脸上满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师父为什么也是这般悲伤？“我爹娘走了，再没有其他亲人了。我好怕，哪一天连师父你也不在我身边，那时候，我又该怎么办才好。”上官千彧摸着泛疼的心口，说出了心中的顾忌。
　　许佳禾看着天，听到这句话身形一震，瞳孔缩了缩，语气笃定地说，“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护你平安。”自从师父那日收养了自己，便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管她遇到什么困难和危险，师父一直是自己身后强有力的支柱。许佳禾在心里念着，师父，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小徒弟，我也会像往日你对我那般，尽力护他周全，他真的，太像当初的我了。
　　不再给上官千彧多想的机会，许佳禾继续说道，“天快黑了，我知道你没力气下山了，所以跟我去捡点树枝，今晚就在山里过夜吧。”
　　没有收拾情绪的时间，许佳禾的话让上官千彧不知所措，“这山里。。怎么过夜啊？连床都没有。。。”
　　“那你这两天睡的是床吗？”
　　“我睡的草棚。。。”
　　“赶紧跟我动起来，若在天黑前生不起火，我们才会有大麻烦。”
　　天边刚擦上一点墨，师徒二人才终于捡够了树枝，在山里的一条小河边生起火来。
　　河边草丛松软，生完火后，许佳禾将酒葫芦随手扔在一旁，直接仰面躺在草地上休息，“徒弟，你去河边洗一下脸吧，也不知道你这几天怎么过的，浑身都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子，还真有点许佳禾以前当小乞丐的感觉。
　　上官千彧闻言，走到河边蹲下身，火堆映着河水发光，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不怪师父她那样说自己，此时自己满脸的伤痕脏泥，身上的衣服也满是破口和泥浆，任谁看了都会说自己脏。使劲用水把脸洗了干净，上官千彧又将外衣脱下来，在河水里泡了泡，勉强洗掉了衣服上的污泥。
　　师父，你说我这衣服待会能烤干吗？”上官千彧用力拧巴着外衣看向许佳禾。
　　“干不了的话，明天去杭州城里买件新的不就行了。”许佳禾躺在草地上，嘴里嚼着草根，无所谓的说着。
　　“可是我…”上官千彧又使了使劲想把水再拧干点，摊开衣服用树枝架起来在火堆边烤着，情绪低落，“师父，我今天请你吃饭，花了不少银子，现在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买不起新衣裳。”
　　“不就一件衣服吗，我给你买一件就是。以后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没衣服穿，没饭吃。”
　　许佳禾刚说完这话，上官千彧烘烤的衣服因为没有固定牢实，直接连树枝一起倒在地上，还未干的衣服再一次满是泥渍。
　　“我的衣服…”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终于是没逃过被抛弃的命运。
　　许佳禾见状也不由得心疼起自己的倒霉徒弟，把自己的酒葫芦递了过去，说道，“呐，别想那么多了，我明天带你去杭州城里买件新的。喝口酒吧，晚上夜寒，喝点酒暖暖身子。”
　　上官千彧忍住落泪的冲动，点了点头接过酒葫芦，却面露苦色，没有喝下去的打算，“我不会喝酒。我娘以前告诉我，喝酒伤身，让我不要学喝酒。我有一次忍不住好奇，偷喝我爹酒坛子里的酒，发现酒的滋味又辣又苦，就再也没碰过了。”
　　许佳禾闻言不由得轻笑出声，她从小在丐帮里长大，帮里的人都是人手一个酒葫芦，不会喝酒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要是不喝这酒，以后就别想我教你武功。”丐帮的武学不像其他剑派那样讲究练气，而是以酒入武，用喝酒来仗势壮胆，提升内在功力。
　　听了这话，上官千彧赶紧往嘴里胡乱灌了几口酒。酒液清澈通透，却又满是葡萄的清香甘甜，不仅没有预想的苦辣味，反而有种奇妙的回甘。
　　“师父，你这酒怎么这么好喝，竟是葡萄味的！”上官千彧握着葫芦满脸惊讶。
　　夏天当然得喝葡萄酒啊，应景，你喝差不多了就还给我，这可是我师弟在我临走前专门给我装的白葡萄酒，剩的可不多了。”也不知道林子瑜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说是会捎信给她，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
　　“师父，谢谢你。”上官千彧坐在草地上，握着酒葫芦突然说道。
　　“谢我什么。”
　　“谢谢你今天为我做的这些。”火堆前的少年满脸疲惫，一双澄澈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感激，“除了我爹娘外，还没人对我这般好过。”
　　闻言，许佳禾轻叹口气，说道，“以前我也有个对我很好的师父，他在我流落街头无所依时收养我，给我衣食，教我武功，庇护我长大。而我却还没来得及报答孝顺他，他就这样永远地离开我了。师父走之前，还不忘为我以后的路做好打算，而我现在，只能努力完成他临死前的遗命。”
　　“师祖他，不在了吗？”上官千彧此时才想起，自己一直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却忘记关心师父的事情……
　　许佳禾躺在地上看着满天的星空，心口微微发痛，“师父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咳，师父，你跟我聊聊别的呗，咱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上官千彧看着许佳禾面露痛苦之色，赶紧岔开话题。
　　“你想聊点什么？”
　　“师父，你能给我讲讲你的事吗？为何你这么年轻，武艺却如此高强，我从未见过像师父你这般厉害的人。”上官千彧终于找到了机会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我从九岁拜入师父门下学武，他老人家这辈子，只收了我一个徒弟，在我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把生平所学都传授给了我。师父对我这般好，我自然不能辜负他的期望。”许佳禾像是找到个不错的倾听者，想将这些年师父对自己的好，说与旁人听。
　　“可是师父你刚刚不是说你有师弟吗？”
　　“那是我师叔的弟子，论辈分，自然算是我师弟。”
　　“那师父的师弟岂不是比你还年轻？他会不会比我还小呢？”上官千彧旁敲侧击，想弄清楚师父的年龄。
　　“我二十，他十八，在我看来啊，你们俩都差不多，毛头小子罢了。”许佳禾嚼着无味的草根面无表情地说道。
　　一听到许佳禾说自己小，上官千彧一下急眼了，“我不小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娘本来说等我到了十六岁就给我娶媳妇的！但是现在。。。想来是不可能了。
　　许佳禾轻笑道，“若你还是个富家小子，娶个媳妇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你现在，只是个啥也不会的穷小子，哪家姑娘能瞧得上你？就连洗衣服晾衣服这么简单的事都干不好，还想这些有的没的。”许佳禾嚼着烂掉的草根，絮叨着上官千彧的小毛病。
　　“师父，我哪有这么没用啊……”原来在师父眼里，他这么一无是处啊。上官千彧说话的语气焉了下去，浑身无力地躺倒在草地上。
　　“我说你，别不高兴啊。”许佳禾吐掉烂草根，挪动身子，躺在上官千彧身旁的草地上，扭头对他说“年纪轻轻的娶啥媳妇啊，一个人逍遥自在的不好吗？”
　　感受到身边有人靠过来，许佳禾说话的热气吐在了他耳朵上，上官千彧脸上瞬间泛红，下意识地往外翻身朝空地挪了挪，和许佳禾保持了快一尺的距离。
　　“我说你怎么还突然怕着我了？”许佳禾撑起脑袋好笑的看着上官千彧的小举动，还有他脸上映着火光莫名的红晕。
　　上官千彧两眼看天，不敢去看她的眼光，“师父，男女授受不亲，我挨着你这么近躺着，不太好…”
　　“噗。”许佳禾早就习惯以男子身份与人相处，一下子没适应过来自己的女儿身，听到徒弟这么说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么多年了，鲜有人把我当姑娘看待。”许佳禾紧了紧衣服，也往外挪动了点。
　　上官千彧不解，扭过头问道，“为什么啊，师父你这么漂亮，怎么还有人不把你当姑娘看待？”上官千彧尚不谙世事，许佳禾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满是纯真，一双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
　　“我这么漂亮？哈哈，真是件趣事。”以前只听旁人夸自己英姿飒爽，漂亮这个词倒是挺新鲜的。
　　上官千彧皱了皱眉，“长成师父你这样的还不算漂亮吗？我以前可见过不少温柔漂亮的富家千金，王侯小姐，可我觉得她们都没有你好看，更及不上师父你这般超然的气质。”
　　“你师父我，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吃我们这碗饭的，脸是最没用的东西，以后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早点睡吧，明天还有明天要办的事。”许佳禾打断了上官千彧的思绪，翻过身背对他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那师父……晚安。”上官千彧也翻过身，背对着许佳禾，以示保持距离。
　　许佳禾抬眼看着夜色正浓的星空，开始思索起下一步。丐帮消息遍天下，来杭州也算有一日了，明天得想办法找到帮里的人打探消息。
　　合眼侧躺在草地上的上官千彧此时有种预感，他过去十六年的生活就这样彻底离他而去，迎接等待他的，将会是一个未知的全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