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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燕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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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西沉,接诊完最后一位病人,帮工陆续下工回家,日间忙碌的有间医馆此刻冷冷清清,十分安静。
范若若推开了里屋的门,认认真真帮她煎了一整天药汤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桌旁沉思,神色凝重,锋利如刀的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似是想到了什么格外心烦之事。
若若走到他面前,指尖蘸着微烫的茶水,按在他的眉心轻轻将他紧锁的眉头揉开,这是若若从范闲那里学来的小习惯,上好的龙井加黄荑子和远志泡水,可以宁神静心。这时她见燕小乙沉思不语,知道他心中有事,便在他身旁坐下了,“是今日进宫不顺利吗?”
“……不是。”燕小乙伸手揽住她的腰,一环一收,若若被带得身体一倾,靠在了他的胸前。虽然两人是两情相悦,但毕竟还未向父母正式提起嫁娶之事,脸皮很薄的小姑娘不禁又双颊飞红,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也不怕被别人看见。”
“医馆已经闭馆,若若小姐便要赶我走了么?”燕小乙低低叹了口气,“也无妨,我明日再来。”
说着他便要放手,但他的手臂突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若若脸转向一边,话倒是说得理直气壮:“我还要想一会明日要进的药材,晚些再回府。”
虽然燕小乙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但若若知道他定是笑了,她绷着脸不回头看他,但肩上倏尔一沉,他的下巴已压在她肩膀上,整个人将她圈进了怀里。
“很棘手吗?”若若知道他定然还在为先前的事情忧虑,不过他既然不愿说,她便也不多问,只是想了想,又道,“我回去问问哥,看看他能不能帮到你。”说完后若若小姑娘很是懊恼,她虽然已可称得上杀伤力不下大宗师的一代狙神(范闲语),但若是涉及到权谋斗争,她除了脑洞大开联想丰富之外,完全派不上用场。不过,她却不相信有什么能难倒他,就算是哥哥也不能,这种莫名的骄傲感令她的心跳得厉害。
“……咳咳。”这下燕小乙是真的笑了,他烦心的事倒是确实与今日入宫有关,但总体而言究竟顺不顺利却也谈不上,若是范闲知道了,恐怕会大笑到喘不过气来。而他之所以不愿和若若提起,是因为这事还是与她相关的。
他今日被宣入宫,属于陛下私下召见,他自然知道这是因为大军尚未班师,他这个风头正劲的大将军私自回京之举若搬到明面上实在不妥。这几日朝廷上上下下都为议和之事忙碌不休,知道他已到达京都的人亦极少。
宣他觐见后,发未束,一身拖地白袍的庆帝放下手里奏章,心情大好地赞许了一番这次大破北齐的功绩,又含蓄地指出他为个人私事冲动行事极为不妥。他垂眼低头,姿态恭敬,他对这位久居深宫的陛下,除了一分欣赏和三分敬畏之外,剩下最多的却是不自在。
李家的人都是疯子,而此刻在他面前的那个中年男人,即便不是疯的最厉害的那个,也是疯起来最厉害的那个。
庆帝又问了几个军中粮草和战时布阵的问题,他对答如流,庆帝的表情似乎很满意,闲聊了几句后,仿佛是不经意地问了他一个问题:“此番立下大功,当赏!小乙想要什么封赏,可以提前说与朕听。”
这个问题在他意料之中,他跪了下去,沉声道:“臣想求陛下允许臣重回京都。”
“哦?”庆帝瞥了他一眼,故作惊讶道,“征北大都督不好?那可是手中掌握十万军队的大将军啊,小乙这就不愿做了?”
“臣自幼父母亡故,至今孤身一人,边疆战事既了,臣想要成家安定下来,以慰父母在天之灵。”燕小乙一板一眼地答道,他知道这个理由听起来并不可靠,但并没有谁在乎这些话是真是假,只要明面上说得过去便可。
卸职除权之事,与其等陛下开口,不如主动放弃。他和范闲都看得很清楚,长公主三年前便已倒台,他之所以只是从大内侍卫统领兼禁军统领平调为征北大都督,纯粹是因为北齐在边境虎视眈眈,需要他这个燕大都督血战卫国,而此刻硝烟已熄,接下来便是飞鸟尽良弓藏。更何况,他想娶若若,便是明了自己站在范闲一边的立场,陛下不许范闲手中沾染半点兵权,更不可能容忍庆国最精锐的三路边军之一的沧州北大营倾向范闲身侧。
三年多的苦心经营一朝尽弃,庆帝自然不会相信,只是他此刻姿态已足,接下来便是等庆帝明知故问他可有心仪女子,他便开口求陛下赐婚。
只是,他没想到,庆帝竟当真不愿为他和若若赐婚。
暖榻之上,目光精光内敛的皇帝陛下先是沉默,而后抓起矮几上一本奏折狠狠掷于他面前:“我大庆还未一统天下,你乃是国之重将,还未到三十,不思进取也罢,这便想着回家养老了,像什么话!”
“臣知错!”燕小乙额头触地,只听见庆帝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起来吧,年轻人总把事情想得简单,要知道,这世上岂有简单之事?”
燕小乙心中一凛,不知庆帝是否意有所指。而庆帝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似是急怒之后极为疲惫:“你下去吧,容朕好好想想,小乙既是已有意中人,朕也不多过问了,那便自己努力争取吧。”他不再看仍跪在地上的燕小乙,抬起手,随意挥了两下,又道,“传贺宗纬进来。”
传令太监答应着去传令了,燕小乙行礼告退。
今日进宫的目的算是达到了么?他心中颇有些不解,他与若若之事,通过那些令人不胜其烦的鉴察院的耳目,庆帝自然心知肚明,为何吝于一句指婚?除非是庆帝心中另有人选,只是这般举动却又显得可笑了些。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个黑脸的男人,面部轮廓突出,看其服饰,应当是都察院的御史大夫。
“燕大都督好。”那人十分恭敬地对他行了礼。
燕小乙停下脚步,一言不发,一双冷漠漆黑的眼冷冷地打量着他。
而贺宗纬已从之前的通传中知道眼前的剽悍冷硬的男人便是征北大都督燕小乙,他知燕小乙威名在外,竟未受到长公主倒台的牵连,可谓圣宠隆厚,虽然文人骨子里向来看不起将军武夫,心中不禁也有些畏惧,面上仍是十分恭谨,“下官有陛下传召在身,只能先行一步了,以后有机会,定要向燕大都督多多请教。”
“好。”燕小乙点了点头,眼中却似没有看见他这个人,“如果有机会的话。”
贺宗纬经过燕小乙身侧,匆匆而去,不知为何,在两人身影彻底分开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自己背上满是冷汗,仿佛在深山老林中与凶戾的饥饿猛兽擦肩而过。
燕小乙并没有离开,他甚至转过头去看了这位若若追求者的背影一眼。他的表情很平静,唇边露出了嘲弄的笑意。
燕小乙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关系紧张的大舅子又多了一处共同点,这也令之后的某件事发生得理所当然起来。
但距那件不大不小的事发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此时他正坐在有间医馆的里屋,他的小姑娘乖乖地被他抱在怀里。他们分别将近两年之后短短重逢了一月,随即又阔别了两年,这不过是重逢的第三日,即便她已在他的身边,他仍是无法克制心里的思念。他们分开得太久了,以至于这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就像是镜花水月的泡影,只要某个契机一到,他便会从美梦中醒来。
“若若。”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怎么啦?”她温温柔柔地回答他。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他的声音很轻,他觉得自己胸膛快要炸开,那颗心剧烈震动着,似乎要从他的胸口跳出来,他神思恍惚地想着,若是他的心跳出来,他就交给她,让她替他好好收着。他的心早就是她的,即便死去也是她的。
“我也想你。每一天都在想,睡觉之前在想,醒来之后也在想。平时集中不了精神的时候就给你写信,结果写了好多信,不好意思全部寄给你,怕军中其他人笑话,又舍不得烧掉,剩下的都锁在柜子里,想着一辈子也不会拿出来。”若若脸颊烫得惊人,“你不许笑!不然我就真生气了!”
“若若,你起来一下。”燕小乙声音变得低沉,带着喘息,其中暗示之意不言而喻,若若脸彻底红透了,她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但是猎人怎么会让他心爱的小鹿逃跑,燕小乙长手抓住若若的胳膊,一晃身已站到了若若面前,只见他眼眸深沉,却有笑意如星子般烁烁发亮:“刚才那个姿势不太合适。”若若眼睛睁得大大的,仰起脸定定地看着他,脚有些不稳,却一动也没有动。
他的小姑娘也在期待他这样做,是吗?是他的错,他不该让她等这么久的。
燕小乙伸手搂住了若若的纤腰,低头深深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