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燕归一 ...
-
又是一年春,京都城中檐上落雪还未化尽,河畔杨柳已青青。七日前惊蛰一声雷动,带来了令整个京都城沸腾的喜讯。持续了两年有余的战事终于尘埃落定,在这二十多个月里,北齐和南庆双方大大小小交战多达数十场,死伤数万人,最后一战无比惨烈,整整持续了十天十夜,终于以南庆军队破敌七万,斩首两万余,乘胜追击,直攻入北齐境内两百里的大获全胜作结。这一战令北齐元气大伤,北齐原本国力便比不上南庆,这一场大败令北齐朝廷难以为继,不得不再次议和。
但与两年前那一次各怀鬼胎的议和不同,沉重的败仗令北齐再无力讨价还价,只能屈膝求和。北齐大将军上杉虎被誉为庆帝之后的天下第一名将,但面对坐镇沧州的那位剽悍如狼的庆国神弓也未能讨得好去。最后一战中,燕小乙秘密训练了两年的亲兵大营五千长弓手突袭敌阵,五千名神射手以滔天箭雨洗刷了北齐阵地。这一隐藏到最后的底牌如利箭射断了北齐的帅旗,重围之中上杉虎分心之际被神弓一箭射穿右胸,由身边亲卫拼死保护冲杀了出去,虽然逃得性命,但北齐依仗的大将军已是重伤。失了主帅,北齐大军兵败如山倒,再也无力回天。
捷报被马不停蹄地传回京都,一时间街头巷尾都是关于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的议论,间杂着对那位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的征北大都督的赞美。朝中传来消息,听闻陛下龙心大悦,已下旨令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澹泊书局对门的有间医馆中,这几日来挂号看诊的病人都惊奇地发现,一袭黄衫的医馆主人虽然仍是勤勤恳恳地为病人们问诊抓药,但总会在低头写药方的时候不自觉地抿嘴而笑。那双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明眸中有柔软的光在流动,就像深潭畔开了一树桃花,一潭静水倒映着满树花影,清风徐来,点点花瓣飘落,温柔的波纹浅浅晕开。
人美心善的若若姑娘,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虽然早听说过这个传言,但这两年始终都未曾见到他们的假想敌,那些曾经被严词拒绝的士子们心思再度活络起来,想着那大概是若若姑娘不愿令他们伤心的善意谎言,三天两头往医馆跑,像是情难自已又像是互相较劲。奈何若若姑娘待他们斯文有礼,客客气气,看不出对待这些自诩满腹经纶的才子与粗衣短褐的病人有何不同,他们绞尽脑汁地追求就像一拳打在软绵花上,完全没有受力点,令他们找不到任何机会。
不过那位若若姑娘的意中人始终没有出现,除了在喝酒的时候炫耀比较若若姑娘对谁多说了一字半句之外,他们偶尔也会暂时休战互相安慰,无论那个该死的幸运的男人到底是谁,总不过是贺大学士或者靖王世子其中一个,总不会有第三人了吧?
话是这么说,他们仍是舍不得放弃,万一某日自己忽然被若若姑娘青睐了呢?小范大人不是说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么?尤其与北齐的议和再起,贺大学士政务繁忙,最近也来得少了。而那位靖王世子据说正在自西凉定州回京叙职的路上,若是到了京都,怕是又会开始穷追猛打,令人根本插不进去,其中空档之时,正是大好时机。
而这一日,这些呼朋引伴的士子们再次来到有间医馆,却发现医馆的门前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准确地说,多了一个坐在门口挡住他们去路的男人。
男人拾掇了条板凳坐在门外,板凳一头倚着一柄遍体漆黑却隐隐有金光闪烁的长弓。他穿着很朴素,右臂缠着一圈绷带,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身份,既是有弓,大概是做猎户一类的营生?
但男人身上带着一股血腥的煞气,不过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那一眼中似有猛虎扑击的杀意,竟令准备上前的一群人齐齐顿住不能动弹,仿佛春寒将脚牢牢冻在了地面上,连半分都挪不动了。
这时有后来的病人见这群人堵在门口,却不进去,有些谨慎地伸头探足想要进入医馆,男人并未做什么,便让他进了。
难道只是个看了病之后没地方去的闲人?
这群缺乏勇气与那个男人搭话的文人终于推了一个代表出来,让那人先去试试看。
那人小心翼翼地绕过男人,想要迈一只脚进去。
只见黑影一晃,原本靠在长凳一侧的长弓忽然横了过来,有如飘忽鬼魅,轻轻点在他的膝盖,似乎丝毫没用力气。那人顿时感到一股大力直透他的膝盖骨,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退了数步,要不是同伴赶紧伸手扶住,他定会极为难看地仰面摔倒。那条腿已然没有知觉,但粗粗一摸骨头还完好,他冷汗涔涔而下,若是对方有意伤他,这膝盖定然碎了。
一言未发便动手伤人,无论这人是谁,根本是蛮横无理之徒!他们退后了几步,离开那张没有箭的空弓的攻击距离,正准备开口指责,但男人忽然冷笑了一声,无形无质的威势却如高山如深海,压得他们说不出话来,男人冷冷道:“没有病,来什么医馆?”
没病为何不能来医馆?又为什么非要告诉你?你究竟是何人?若若姑娘呢?
几个掷地有声的回答在他们舌尖翻滚,就是没有胆量说出来。那个脸黑如铁的男人似乎有一种万人屠的气场,仅是对上视线都令他们觉得双目刺痛,就像是被锋利的箭矢所伤。
男人根本不想理他们,靠着大门开始闭目养神。
“人呢?又跑哪去了?”医馆内传来清脆的女子唤声,随着一阵轻捷的脚步,医馆主人范若若已经走到了门口,看见这对峙般的场面,她微微愣了一下,脸随即板了起来。
而那男人直接站起身来,将那张弓藏到了背后,似乎有些尴尬:“若若,你怎么出来了?”
“不出来,怎么看到你在做什么啊?”若若瞪着他,“刚给你煎好药,就不见你人影了。你要是真的很闲,就来帮我给病人们煎药。”
“……好。”男人背起弓,将板凳拎在手上,老老实实地跟在小姑娘后面,全然看不出方才狠绝凌厉的气场。他虽没有再说什么,但仅是回头一瞥,已足够令那些因为若若姑娘出现而蠢蠢欲动的士子们断了踏进医馆的念头。
难道若若姑娘的心上人便是这位?可是从未听说过啊。胡说!若若姑娘怎会喜欢上这种粗蛮之人?!可是那眼里亲密之意却不像是假的,说不定是什么远房亲戚也未可知。失魂落魄的才子们灰溜溜地离开了医馆,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然后不知是谁提了一嘴不知道范大学士和靖王世子知不知道这个人,这群人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看来接下来这京都城定是有好戏看了。
“要是他们知道名震京都的燕大都督,回来没干别的事,而是跑来医馆给我守门,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走到回廊之中,已经脱离了门外众人的视线,若若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肩膀,眼中一分责怪,九分笑意。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男人耸耸肩,“陛下知道我到了京都,既然没有通传,那便是无事需要我做。那么我自然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比如?”若若明知故问。
“比如看好我的若若小姐,可不能让别人拐走了。”还没等若若反驳,他忽然将若若一把抱了起来,若若不禁惊呼出声,他哑声道,“昨夜不敢做些什么,现在是白天,我也不会做什么,抱一下应该可以吧。”
“应该……可以吧?”若若闭着眼睛,她的心跳得特别快。
她感到灼热的温度贴近了她的脸颊,那人呼吸的气流掠过她的耳廓,痒痒的。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现在天气转暖,她披了一件大氅,氅下衣衫却已是薄薄一件,薄衫掩盖下的胸脯起伏也渐渐剧烈,男人低沉的嗓音慢慢地钻进她的耳中,仿佛那只生着老茧的手在忽紧忽松地撩拨她的心弦:“若若小姐,你在怕什么?”
这声音与四年前那次初见重合了,但其中语气却是迥异,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令她从一种微妙的期待中清醒过来,有些懊恼。看见男人含笑的眼,她想也没想,挣脱出来一拳打在男人胸膛上,气势十足,俏脸却红了,“我才没怕什么!”
“若若,不要怕我。”看见心爱的小姑娘羞红了脸,男人捉住她的小拳头,放在唇边亲吻,“这辈子,我会保护好你。”他没有用什么绝对或是一定之类的词来强调保证,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是若若却觉得心头一阵安定,他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就像两年前的那一日,他就像天神般威风凛凛地来救她。
“嗯。”若若将头埋在他怀里,听见从他胸膛中传来的心跳同样急促如擂鼓,她不禁唇角微微翘起,这个面上故作镇定的男人啊,算了,还是不要拆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