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燕小乙X范若若]狩鹿》暮藏

13、燕归九

　　殿前武议，便如字面之意，乃是在皇城之中进行的比武，天子亲自视之，胜者荣耀自是非常。
　　南庆王城不如北齐王宫那般继承了大魏数百年的遗产，宫殿奢侈华丽，除了瞭望塔以及附设的巨弩，南庆的皇宫建筑甚至不比同在京都的各部衙门高大。但南庆皇宫与北齐的最大不同，便是其中宽宏无比的广场，浩荡之意如江河入海奔腾而去，广大无垠，有荡平天下之气势。南庆尚武之风可见一斑。而这次殿前武议，一改往年在大殿上举行的传统，改为在皇城广场举行。工部这些时日调集匠人加班加点，在广场中央搭起了比武场，四周则是文武百官及其家属落座观战的平台，皇帝、几位皇子和后宫嫔妃的席位则设于大殿之前，坐北朝南，居高临下，以示皇族尊贵。
　　三院六部依次按官职高低入座，其中各部又各自划分了区域，互不妨碍。所以范闲虽然官职比他爹还要高上一些，倒也没有儿子位于父亲上座的尴尬。他环顾四周，朝廷里略有身份的人都到了，毕竟是天子恩典，不得不受。枢密院那边一直称病不朝的秦老爷子秦业也来了，他身旁是秦恒，叶重坐在另一旁，燕小乙的位置则被安排在叶重的身侧。今日武议，重头戏自然是朝廷武官，军方的大小将领均身披轻便软甲，一副待战姿态。纵然未有出战之心，若是有人当众挑战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岂能避战而退。
　　当天子落座，遥遥得见天子圣颜，四下肃静，侍立于太后身后的洪公公一声：“武议始——”字字分明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宣布了这场比武盛会的开始。

　　一开始交战的几轮，两边的小将都是才从边军调回京都的年轻一辈，交手如军营过招，有助兴之意，往来没几个回合便分出胜负。虽然在场中几位高手眼中自然不值一哂，但对于不通武艺的文官和养在深闺少见男人争斗的少女们，已是看得心动神驰，兴奋不已。
　　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忍着不打哈欠的范闲忽然福至心灵地醒悟过来，敢情皇帝老子之所以这次特别允许家眷入场，怕不是做媒人几度失败产生了自我怀疑，想给军队的光棍们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玉成几桩好事，说不定便是世子那事令他产生了灵感。
　　他不禁咳嗽一声，想到那位苦逼的世子殿下，选在这种场合与武力强悍的情敌彻底分个胜负，以千人瞩目的失败断绝这份情意，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呢？奈何感情这种事，若非你情我愿，就算跟在姑娘身后当癞皮狗当个五年，换得对方允许继续跟下去的无言，又有何用？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熟悉的嗓音响起，靖王世子李弘成已站于比武台之上，朝枢密院的方向一拱手：“西征大营李弘成，请枢密院燕枢密使赐教。”
　　终于来了。在场之人，不说十成也有九成听说过有间医馆门前二人争风吃醋之事，毕竟流言这种东西，总是越传越往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而看热闹这种爱好，从古到今就是刻在吃瓜群众的血液之中的，见今日的重头戏终于来了，气氛骤然变得热烈起来。不像知根知底的军方大佬或是范闲，普通人对武力值并没有概念，而八处的宣传攻势做的太好，托那本边境之战的荒谬话本的福，倒是有一半以上的人觉得燕小乙有弓也不是很厉害，没有弓更是个渣渣，李弘成赢面很大。
　　而燕小乙已离席回应，他也并未客套，只简单道：“世子请了。”

　　这一轮比试与之前都不相同，燕小乙乃是九品上的强者，而李弘成也有七品中上，这一番交战自然非寻常较量可比。燕小乙并没有一上来便抢先出手，而是摆了个守势待李弘成先行攻来。他以九品上的实力对一个七品武夫，已有些胜之不武，不过他并不介意接受李弘成的挑战。天潢贵胄也好，草根出身也罢，在他眼里，靖王世子和贺大学士没有丝毫区别，都是觊觎若若的痴心妄想之徒。他接受范闲的建议，不会下重手，也考虑若若的心情，不会让李弘成输得太难看，这便是他所能作出的让步的极限了。
　　只听见一声清啸，李弘成身影一虚，已到了他面前三尺之内，一拳直冲面门，拳势暴烈无比，正是叶家的大劈棺。叶重被赶到定州的那两年中，将招式简化后教授给了定州的将士们修习，战场上虽千变万化，胜负因素繁杂，但若是能提高士兵们的单兵作战能力，初一轮冲锋过后，短兵相接之时，便能多占优势。几位边军的大都督都有将自身武艺优势融入军队战力之中，沧州大捷中起决定性因素的五千长弓亲卫营，也正是依靠燕小乙的神弓之威训练出来的。较之普通士兵所学，李弘成作为靖王世子，自然更受优待，叶重传授给他的，大部分是正经的大劈棺招式。此刻使用出来，明眼人一看便知。
　　而燕小乙眼中并无这暴戾无比的拳头，李弘成气势虽足，但临阵经验仍是匮乏。他并不知燕小乙武功深浅，即便燕小乙近战实力真不足七品，未及碾压之势，他以直冲的姿态突进，已给了对方可乘之机。他的拳势威猛有力，若是击中对方身体，定能将其重创。可那是在一击命中的基础上。燕小乙虽不愿与他纠缠，但答应之事他自会做到。见李弘成已冲到身前，他忽然伸手一拨，就像拨开垂柳枝条一般将那拳头拨开。眼看那一拳便要完全打空，偌大劲力却未落于实处，此乃武术之大忌。李弘成亦知若此拳势尽，自己这只手臂定会脱臼，而他见燕小乙目光冷漠，丝毫没有正尽力相搏的意思，心中一阵羞愤，更是气恼，手臂回环，化拳为掌，横切燕小乙的肩膀。
　　燕小乙肩头一沉，再次让开，但那横切过来的手掌忽地一侧，五指分开，如五根森然枯枝，横生于他闪避之路上，每一枝携破空气劲，一化为五，气势狠戾，五道虚影如劈木利刃斩下，直袭燕小乙咽喉，颇有斩首之意。
　　燕小乙稍稍有些惊讶，叶家的流云散手向来不外传，李弘成如何学来？不过……他心中冷笑，以叶重的性子定然不肯，必是叶家小辈偷偷教授，不知又能学得几招？既是封他去路，他便不闪不避，右手五指轻轻一拂，似是掸去枝头积雪一般闲适自然，无形气劲便如雪落烘炉般在他掌风中消融无形。李弘成反应极快，不待散手之势散尽，已跟上凌厉一腿，攻向燕小乙心口。燕小乙身形一侧，左手转瞬化为利刃，并指如刀，朝他膝盖斩落。
　　一拳一掌一腿，短短时间李弘成已出了三招，然而尽数打空，最后一腿更是见燕小乙无闪避之意而蓄十足劲力，无法收回，只能拼着受燕小乙一掌，希望能与他拼个两败俱伤。但燕小乙的应对远超出他想象，方位、时机都掌握的恰到好处，仅是微微侧身，那一腿便再踢不到他分毫，倒像是自己硬把膝盖送到对方掌下。
　　我与他的差距竟然这么大么？若这一掌劈实，自己右腿定然废了，李弘成心念急转，却想不出该如何自救。他心中叹道，罢了，输便输了，男子汉大丈夫，拼力一战，好过来日后悔。
　　但燕小乙手掌倏然横了过来，变切为敲，指节如铁锤敲在他膝盖上，令他右腿一软，随即一腿扫过，正中左腿膝弯。若是在场有人恰好见过那日在小巷中贺宗纬被打那一幕，定会发现，刚刚世子殿下挨的那一腿，与踢断贺大学士双腿的一扫如出一辙，而李弘成左腿未断，只是两腿均已麻软，无力支撑身体，向后便倒。眼看要脊背着地，在台上摔得狼狈不堪，但燕小乙已到了他身后，右臂一屈，手肘重重撞在他背心，令他后仰之势顿消，反而向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体。
　　他心知对方是给自己留了面子，没让他输得太过难看。此刻两人相距已有一丈有余，胜负早分。他听见燕小乙说：“承让了。”他勉强行礼，但在走下比武台前，仍是忍不住望向台下某个方向，可就如他所料，那双澄澈如清泉的眸中没有他，微含笑意的视线始终追随着的，是另一个人的背影。
　　他早就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只是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心灰意冷，天子赐婚又如何，皇室身份又如何，若若既不爱他，终是勉强无用。

　　燕小乙既败李弘成，便转头去看若若，两人目光相接，他见若若笑意微漾，知道自己给李弘成留了颜面，没让若若心生愧疚。他心中愉悦，归座时叶重一句颇含深意的“燕枢密使还是给靖王府留了面子”也未令他不快，只回道：“毕竟是叶大人家传的流云散手，只是世子殿下修习不足，但若稍有疏忽，恐怕燕某便要落败了。”
　　这句话明捧暗贬，反过来嘲讽叶重为讨好靖王府便将家传武学传于外人。叶重心知肚明，他自然没有教过，但他们在台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式确实是叶家散手，秦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也不好解释，便道：“大概是灵儿那丫头又喜欢做人师父了。”说着哈哈一笑以揭过。
　　武议仍然继续，不知是不是被李弘成的胆气所激励，接下来又有数人向燕小乙挑战，大多是叶家或是秦家嫡系的将领。燕小乙再不留情，能速败则速败，竟没有人能在他手上走过三招，最后一人更是被他一脚踢下了比武台。
　　秦业捋了捋花白胡须，笑道：“看来我们大庆国的将领，便无人能赢过小乙了，军中第一人的称号，非他莫属。”
　　叶重呵呵笑着，并未接话。他是九品的实力，但他却不能这时去挑战燕小乙，他一个当了近三十年京都守备统领的老将，若是输给了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叶家，甚至整个定州军，以后如何在庆国军中抬起头来？又或者，他望着台上的燕小乙，心中却已是不寒而栗，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胜过这位年轻人，而这时燕小乙手上甚至没有他成名的弓箭！
　　秦恒低声道：“父亲，孩儿想去挑战燕枢密使。”秦家虽然与燕小乙关系不差，但方才听父亲那句军中第一人的话中之意，除了赞许，还有几分可惜。他自忖武功已是八品中等，有一战之力，胸口一热，便要向燕小乙挑战。
　　“胡闹。”秦业虽是斥责，但语气并不重，他缓缓说道，“老老实实坐这看着，凭你三脚猫的功夫，是赢不了小乙的。”
　　“是。”秦恒知父亲眼光极为高明，既然这样说了，便绝不会说错，心中虽仍有不甘，也只能默默按下。

　　转眼武议已至尾声，场面气氛从头到尾一直十分热烈，皇帝似乎也很满意。洪公公再次上前，道：“还有最后一场，如有挑战之人，可先指名，而后两位便直接上台吧。”
　　四周安静了一阵，只听见枢密院一方较为靠后的位置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南诏边军叶完，想请燕枢密使与我一战。”
　　叶重的脸色微变，当他沉默避开锋芒的时候，选择出来与燕小乙正面对决的，却是与自己关系极差的亲生儿子。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最是心高气傲，当初就是因为自己为防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意外，刻意打压儿子的功绩，他便一气出走，在南诏边军中待了数年，从未给自己写过半个字的家书。此次回来，还是因为北齐大败，举国欢庆，方回京述职。
　　同样九品上的实力，这一场争斗又是如何？
　　秦业眯了眯眼：“叶家将门虎子，看来小乙要陷入苦战了。”
　　“完儿年轻气盛，多吃点苦头才是有益。”叶重看似慢条斯理，实际却隐隐担忧，身为在这世上多经历了三十个春秋的父亲，他比叶完强的不是所谓的硬实力，而是眼光和经验。若是比实，他这个儿子实力与燕小乙谁更强尚未可知，但若是比势，在统领十万大军击败北齐的燕小乙面前，叶完恐怕远远不及。
　　台上的两人已相互行礼，这时洪公公忽然又传话道：“陛下有旨，两位年轻将军皆是我大庆军中之栋梁，此为武议最后一场，陛下将以西域所贡之赤螭血玉为彩头，赏与得胜之人。”
　　“看来陛下也很好奇两人之间究竟谁更胜一筹。”台下诸人皆心中雪亮，既有御赐在前，若有人消极懈怠，那便是大不敬之罪，只怕这一场定要全力分个输赢。

　　而台上两人还未动手，只是互相打量着对方。
　　“叶小将军，初次见面。”燕小乙听说过叶重有个远在南诏的儿子，比自己小上两岁，但武功和领军能力均是极强，甫一见面，便能感受到强大的气势，却凝住不发，甚是沉稳。他知对方定是劲敌，这一战大概不易，但想到若若正看着自己，心头涌起一阵安定，他既已答应了若若，他便绝不会输。
　　“燕枢密使未带弓箭，可觉得此战并不公平？”叶完和燕小乙是第一次见面，却带着莫名的敌意，他知面前这位燕枢密使便是击败北齐上杉虎之人，在回京途中他便想过，若是自己处于燕小乙的位置，是否能赢，又是否能做的更好？但他已彻底没有这个机会了，燕小乙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无家世背景，却能坐到征北大都督的位置，立下不世之功，而自己却因为父亲的打压，不得不远赴南诏，在密林毒虫之间艰难磨砺，人生为何这般不公平？
　　“叶小将军多虑了，若用弓箭，我自然能赢，但不用弓箭，我也未必会输。”短短交谈，燕小乙便知这位叶小将军极为傲气，怪不得会与父亲争执后出走，性子可以压抑，但内里却是改不了的，只是那一问，却也激起他心中胜欲，他心念已定，招了招手道，“我长你两岁，由你先攻。”
　　叶完不再说话，双手一扬，如天际浮游之流云，势绵软不定，朝燕小乙缓缓压去。

　　在叶完入宫叙职之时，庆帝曾经问他，流云散手练得如何了，他沉稳应道，初入门径。话虽如此，实际已是颇为精通。叔祖叶流云乃是世上四位大宗师之一，与五竹一战后弃剑而悟散手，方入大宗师之境界。流云散手乃叶流云之绝技，能习得其中精髓极为不易，父亲叶重也不过是将流云散手简化的大劈棺练至极致，之后便再无寸进，唯有他才是真正继承叶流云衣钵之人。
　　流云散手，便如其名，实势变幻无常，宛似天畔浮云，谁也难以捉到真迹。而对方一旦被那双如云似绵的手封住，如同落入棉花泥沼，再难脱出。
　　而燕小乙此刻已身处云海般的沼泽之中，流云无心而多形，散手势柔而可怕。
　　但他并无兴趣欣赏这种看起来颇有一番美感的名门武学，若是范闲，说不定还会突然冒出云无心以出岫之类的句子，但对他而言，交战之时，他只在乎杀意和出手的轨迹。其余种种，便都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冗余之物。
　　他是出身深山的猎户，在被长公主发现之前，他仅依靠独自狩猎维生。自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开始，他便与森林中的凶猛野兽比邻而居，感受最多的便是杀意，这段充斥着狩猎与被狩猎，满是血腥的童年经历给他最大的收获，便是对杀意极为敏锐的感官和野兽般的直觉。在某个平行世界中，重狙无法瞄准已体现出他野兽直觉的强大，而在这里，面对叶完流云散手编织的温柔罗网，他能捕捉到极细，极尖锐的杀气，仿佛绵里藏针。
　　这便是破绽。无论云形状再多，再难以捉摸，当杀意溢出时，它便必须凝固成型。若是叶流云在此，他可能跟不上手法变幻的速度，但站在这里与他相斗的人并不是大宗师，而是九品上的叶完。
　　燕小乙对自己的速度从来十分自信，他能够在敌人劲弩弦响之后从容躲避弩箭，而这里，在叶完散手势成的那一瞬间反客为主发起强攻，他同样可以做到。
　　下一刻，他便朝前突进，叶完的手指还未凝成摧首破敌之意，那丝丝缕缕附着他手臂阻碍行动的柔韧内劲因凝固而有形，被他强横震开，右手五指并拢，直直刺向叶完的咽喉，如雷霆一击，势不可挡。
　　没有人能够被贯穿咽喉而不死，叶完也不能。所以他必须躲、挡，又或者是强迫对方变招。
　　叶完自然不会去躲，也没有抢攻燕小乙要害之处，他选择了双手于身前一错，一拳一掌搭成手桥，强横地封在前方。
　　铁链横江，江中浮木自不可渡。流云散手的防御反击之强，亦非这世间其余武学可比。
　　叶完心中已有恼怒之意，为搭手桥，他左脚向后退了一步，对他而言已是羞辱。
　　而燕小乙的手仍未停，毫无阻滞地向前突刺，就像并未看见那横于前方的城墙，不管不顾地直奔前袭，而就在他的手指与叶完手桥相触未触之时，叶完的脸色骤然变了。
　　叶流云的散手修练到了极致，能够挟住四顾剑暴戾无比的一剑，叶完虽无此境界，但即便对手手握削铁如泥的宝剑，他也能以散手克制，便如丝绸缠绕利刃，使之钝化而不能破，以柔克刚。然刀剑无法斩水，箭矢却可穿破。柔丝可封住利剑狂刀，却无法阻挡凌厉一箭。燕小乙虽未带弓，但他出手带着浓浓箭意，似是以身为箭，其势锐利无匹，将破流云之壁而击穿叶完的咽喉。
　　叶完脸上惊异之色一闪而过，在南诏多年的历练使他心境远超常人，此刻身陷危机，他内心惊而不慌，流云散手转为大劈棺，散手之意已失，改以厉杀无前之气势与之硬碰硬相抗，但他不得不右脚后移，已是再退一步。
　　而燕小乙同样变招，不再以箭势突袭，手腕一翻，手掌平平击出，与叶完掌心相交，两人体内真气相冲，已并非格斗技巧的对抗，而是武道修为根基的较量。
　　四周风声大作，两名九品上实力的武者驱使真气相搏，足以履平地而狂风起，令天地亦有所感。
　　叶完不明白，他虽身在南诏，却利用叶家的情报网调查过军中各将的经历，其中燕小乙令他大为不解，一个没有家世也无师门指点的人，究竟是如何达到九品上的巅峰？明明什么背景或是外力支持都没有，充其量不过是长公主利用的棋子罢了，却为何能如此强悍，单凭一己之力与军中秦、叶两家抗衡？自己在南诏边境多年也未能彻底平定南蛮，而燕小乙却统率沧州北大营打败了庆国最强的敌人北齐。
　　我难道真的不如他么？
　　此念既出，他真气随心意而显颓势，败局已定。但他昂然不退，全然不顾继续僵持下去筋脉必然受损，竟是死战到底的架势。燕小乙冷哼一声，手中劲力倏然消隐无踪，同时反手抓住叶完手腕向前一扯，叶完内劲如山海欲崩势涌来，虽已卸去大半，仍令他足下石块片片崩碎，但便如大江入海，其势不可阻拦。叶完真气外泄，欲回收防御已是不及。这一瞬间，他甚至不如一个四品武夫，燕小乙随手在他肩上一推，他便无法控制地向后退去，一连后退了三步，方才停下。
　　“叶小将军可还要继续？”燕小乙神情冷漠，眼神有如利箭，弓箭手最擅长的便是寻找到猎物的要害，此刻他以猎手的目光看向叶完，就像在看一只太过稚嫩的豹子。
　　“我输了。”叶完面色沉沉，但话语中并未有不服之意，他朝庆帝的方向行了一礼，便利落地下台离去。

　　胜负既分，台下众人似是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响起喝彩声。燕小乙这一日打了七八场比武，被挑战得最多的便是他，但每一场他都赢得极为漂亮，观众们纵然不懂武功诀窍，谁胜谁负却还是能看明白的。加上他一张脸生得英俊逼人，身量也好，虽有和靖王世子争风吃醋的传闻在前，倒是令不少少女春心萌动了。
　　当他上去领赏赐谢恩的时候，庆帝忽然道：“小乙之前入宫时曾言有意中人，不知提亲了没有？若是人家此刻便在这里，这块玉小乙不妨送给她。看在朕的面子上，纵使她家人不愿，也不会太为难你。私下殴打情敌之事不成体统，以后不要再做了。”
　　燕小乙微微一怔，未想到庆帝之前回避赐婚之事，却在这时提了起来，言下之意是允了他和若若的婚事。他心中喜悦，跪下谢恩。
　　他握着那块赤螭血玉自台阶一步步走下来，在场上千双眼睛均盯着他看，不知陛下对他说了什么，只见他未往枢密院的方向走去，而是走到了六部官员的家眷所在之处，走到了户部尚书范建之女范若若面前。
　　若若仰起脸看着他，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她告诉他这一日她只看他，她便这么做了。
　　燕小乙单膝跪地，将那块血玉放在她的掌心：“若若小姐，请你收下。”
　　说罢，他站起身朗声说道：“若是还有人不服，尽可向我挑战。”话语挟着磅礴真气，整个广场的每个角落，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御座之侧，太后不禁皱眉：“这燕小乙也太过狂妄了，不把皇家颜面放在眼里了么？”庆帝摇了摇头，臣子不涉及站队和忠诚的其他事情，他总是格外宽容，便不以为意地笑道：“年轻人冲动了些，也不奇怪，小乙这几日怕是憋屈得很。母后可还记得，朕年轻的时候，做的事可比这还过分得很呢。”
　　在燕小乙身旁，若若晕红双颊，那块玉似有生命，在她掌心微微发烫。范思辙兴高采烈地向别人夸耀看到没，这么厉害的人可是我姐夫。而范闲默默看了眼自己爹的脸色，感觉不是太好，这种宣示主权之举就这么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老子的面坦坦荡荡地做了出来，怕是爹真想把若若许给其他人，也没有人敢娶了。不知婉儿会不会羡慕这种大胆表白，嗨呀，怎么回事，突然有种被比下去的郁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