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唐》春唐

13、凑数第十三天

　　合雾走了没多久，崔奶奶觉得春唐纸样画得不错了，将一块旧布给了春唐，让她开始实践，自己则下地插秧去了，田里春唐是死活都不去的，她总觉得里面有蚂蝗会吸她的血，怕就此染上什么疾病一命呜呼，任崔奶奶说什么都不去。

　　崔奶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强行拉过去一次，春唐站在田埂上就是不愿意撸起裤脚下田，还趁奶奶不注意一溜烟的跑掉了，喊都喊不回来。

　　实不相瞒，春唐经此一事都有点想离家出走了，那时候她八岁，靠卖药材断断续续的也积攒了一两银子，犹豫再三才没有跑的，心说崔奶奶回来要是再打再骂，她就在秋收山找个山洞住了不回来。

　　万幸的是崔奶奶折腾这么几天也心累了，回家看到她也没打没骂，只让她过来给自己捏肩捶腿，过后没再提让春唐下田的事，这事便这么翻篇了。

　　旧布料是一块纯色的深蓝色粗布，一米长半米宽，春唐决定用它给合雾做条下裙，正在画纸样时，小鱼儿突然跑来她家，说崔奶奶出事了。

　　春唐吓得扔掉铅笔就跟他跑，一路上断断续续的从小鱼儿口中得知，崔奶奶今天准备下田插秧时被盘在田埂上的毒蛇咬到了，现在人已经快不行了。

　　说是一种叫膨颈蛇的毒蛇，被它咬到几乎就不可能救回来了，当初小鱼儿的爹也是因为被这种蛇咬了后毒发身亡的，当天中午被咬，夜半便去了。

　　春唐赶过去时崔奶奶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一直在叫合雾，春唐一眼就看到村民提着一条被打死的眼镜蛇，想来就是小鱼儿说的膨颈蛇了，村长见她来了，忙把围着的村民叫开，说已经让人去找大夫和去书舍通知合雾了，让她不要太难过，发生这种事，天灾人祸，避免不了的。

　　春唐没说话，走到崔奶奶身边蹲下，拉过她的手，回她合雾很快就来，很快就来，坚持一下，不要晕，晕了就见不到合雾了。

　　春唐安慰没多久，崔奶奶已经神志不清了，胡话不说了，开始呕吐了。春唐看得心里难受，她是知道眼镜蛇的毒性有多强的，崔奶奶被咬到的小腿已经开始变黑了，大夫来了也无济于事，村民们也知道，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崔奶奶的手很凉，嘴唇发白，村长们想要将她抬回去，被春唐阻止了，她知道一旦动了起来，崔奶奶会更快没命，她希望合雾能赶得及，能见崔奶奶最后一面。

　　春唐心里空落落的，情感上不怎么接受这个噩耗，围着的村民让她无法将心中的情感宣泄出来，她听到村民的窃窃私语，都在说崔奶奶可能养了个白眼狼，她都这样了春唐还没掉过一滴泪，真是白养她这么多年了。

　　半个时辰过后，合雾终于来了，春唐不知道怎么的，一见他眼泪就忍不住流了，有些哽咽的道：“合雾。”

　　合雾来了，大夫也来了，把脉过后摇了摇头，“毒已浸入五经六脉，我无力回天，可能过不了今晚了，家人趁早做准备吧。”

　　说完也没要诊金，背着药箱急匆匆的就走了。

　　春唐小心翼翼的看着合雾平静的脸，有些害怕的道：“合雾，没事吧？”

　　合雾回头看她，眼中的恨意惊得她头皮发麻，他说：“我平时里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照顾好奶奶，照顾好奶奶，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春唐见他情绪激动，不敢说什么，心里也自责，要是她今早送奶奶到田里就好了，她喜欢手里拿根竹竿，走路时时不时削路两边的杂草一下，也许就会把蛇惊走，奶奶也不会有事了。

　　然而千金难买早知道，合雾跪在崔奶奶身边，哭着喊奶奶，崔奶奶神志已经不清了，在等合雾来的路上还呕了几次，现在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对合雾的呼喊，也做不出什么回应了。

　　春唐忘记了她是怎么回去的，一路上恍恍惚惚的，只记得合雾看她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清醒过来时崔奶奶已经被村民们帮忙抬回家了，合雾一直守着她，春唐想过去，被他充满恨意的眼神一瞪，就没了过去的勇气。

　　“春唐，你的脸好白，手好凉，你去休息吧，这里三伯娘帮看着，不会让合雾出什么事的。”

　　小鱼儿的娘亲将春唐拉到院子里，轻声劝解道，她知道春唐这么个小姑娘，骤然遇上这等事，很容易回不过神来，没人看着，过后肯定会生一场大病。

　　当年的小鱼儿也是这样，她忙小鱼儿他爹的身后事忙昏了头，小鱼儿没人看管，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发起了高热，治愈后脑子没毛病，喉咙却被咳伤了，话说得多了就疼，让她后悔不已。

　　春唐拒绝了，她想，合雾都没睡，她睡什么呢，崔奶奶的事，合雾是不是真的很恨她，恨她让他去读书，不能时时在奶奶跟前照顾，又恨她不肯下田，说不定就不会出这种事，想着想着，竟然趴在院里的石桌上睡着了，还做起了噩梦。

　　春唐梦见合雾说都是她害死了奶奶，要掐死她为奶奶陪葬，春唐怎么都挣不来他掐在脖子上的手，对死亡的害怕让她忍不住流泪，合雾见她流泪了，反而放松了力道，春唐抓住机会，大声道歉，反复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应该下田的，我应该送奶奶出门的，都是我的错，我知错了，别杀我。

　　然而合雾不听，他腾出一只手把她的眼泪擦干，就要继续下狠手，春唐感受到他的绝情，拼命一挣，甩开他的手坐了起来，人也清醒了过来，擦了擦满头的汗，心想还好是个梦。

　　“做噩梦了？”

　　合雾的声音突然从床边传来，春唐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房间的床上，使劲眨了几次眼才适应黑暗，看到坐在床边的合雾。

　　想起刚才做的噩梦，春唐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的将被子全部拉来盖在身上，悄悄摸摸往墙里缩，害怕合雾突然像梦里一样扑上来要掐死她给奶奶陪葬。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饿了，过来，我喂你吃东西。”

　　合雾手里端着个正冒烟的碗，春唐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很鲜美的汤味，她从早上崔奶奶出事后到现在滴米未进，没提起来还好，合雾一说，肚子立刻就咕咕的叫了起来，不过碍于合雾回来时那充满恨意的一眼和刚才的噩梦，春唐并不敢靠近他，细声细气的道：“我不饿。”

　　说完肚子又咕咕的叫了两声，春唐自以为被子堆得厚，这声音合雾是听不到的，哪知道合雾却说：“我听到你肚子叫了，吃点东西吧，趁热。”

　　“不了，你吃吧。”春唐疯狂摇头，黑暗中看不清合雾的表情，他的声音沉静的让人听不出情绪，春唐觉得这是断头餐，并决定他一有要过来强制喂她的苗头，她就把被子盖到他脸上，然后趁机跑掉。

　　“春唐，奶奶已经没了。”

　　合雾平静的说出这句话，黑暗中除了两人的呼吸声，还有调羹磕到瓷碗的声音，春唐忽然觉得好安静，安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她想问合雾是不是要她陪葬，是不是在汤里下毒了，是不是，真想她死。

　　“怎么不说话，别害怕，早上是我错了，不该吼你的，”合雾说着，忽然有些哽咽起来，“我只是，只是一时无法接受，情绪才会失控，春唐，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我只是，只是想去厕所，不想喝汤。”春唐闻言有些磕巴的道，还是很警惕的看着合雾的方向，怕他忽然发狂，顺便给自己找个尿遁的机会，毕竟屋外有月光，人在亮堂的地方，总会安心许多。

　　“是吗，那……”

　　合雾话还没说完就被推门声打断了，春唐偏头看去，是小鱼儿的娘亲三伯娘，提着个灯笼走了进来，春唐仿佛看到了救星，心也不慌了，大声喊她：“三伯娘！”

　　三伯娘应她一声，将灯笼放在床头柜上，对合雾道：“让你慢些走，黑灯瞎火的端着汤过来也不怕洒了。”

　　又转头说春唐，“早些时候让你回房休息，怎么说都不肯，最后还趴在院子里睡着了，多亏你合雾哥哥发现得早，把你抱回房了，否则明早肯定伤风，崔大娘这一走，就剩你们两个孩子相依为命了，要互相照顾好对方啊。”

　　说着伸手想接过合雾手里的汤，道：“你从镇上赶回来，跟着忙了这么久，趁天还没亮，先去休息一下吧，春唐这里三伯娘帮你看着，把汤给我，我来喂她。”

　　合雾避开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说三伯娘费心了，让她先回家，他自己有分寸，三伯娘看他说得坚定，也不好再劝，留下灯笼回去了。

　　有了灯笼，屋子里也亮堂了，春唐听了三伯娘一番话，知道可能冤枉合雾了，见三伯娘走了，抱着被子慢吞吞的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