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鹤说

4、第四章

　　话说少年嘴上来的轻巧，可心里还是为没按照贺锦羲的话去找他提心吊胆，他不知道贺锦羲会不会刁难他，所以一整晚都没睡消停。甚至还牵连到陈言，一整晚都听见对面那人挠床叹气翻身翻被子揉枕头的声音。
　　早上一起来，果然戴了一双熊猫眼。
　　“你不打算用幻术遮一下吗？”陈言看见少年潦草收拾了一下顶着的脑袋就要出门。
　　“没事，用不着。”
　　结果还是遮了，陈言还给他还顺带打理了头发。
　　“长头发这么麻烦又不愿意打理，你还是剪掉吧。”
　　“你先剪。”
　　“……”
　　到塾院迷迷糊糊地上完了第一节课，紧接着陈言和程姊矜跟着少年上了楼，硬是给送到了楼梯口，两束十分担心的目光直直投在少年身上。
　　莫名有一种爹娘送儿子上战场的感觉？
　　少年敲了敲虚掩着的门。
　　“先生？”
　　没人回应。
　　少年测过身从门缝里看见，贺锦羲正执笔写着一堆什么东西，看着像……在练某一种文字。
　　少年又敲了一次门，依然没有回应。
　　“先生我进来了？”
　　少年探进一个头，一股清幽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他把门打开了一点，顺着门缝滑了进去，轻悄悄地关上门。
　　少年进门后，陈言和程姊矜才转身下了楼。
　　书房内很凉爽，正对着门有一扇窗，窗外有一棵栀子树，树上没有花，清一色翠绿的叶子。靠窗的高凳上有一只小香炉，里面躺着一朵白嫩的栀子花。
　　少年坐在了贺锦羲书桌侧面的一张凳子上，朝他手下的纸瞟了一眼：整整齐齐的半张法师文，它们长得像甲骨文一样随便，实质上就是甲骨文的棱角化。
　　贺锦羲是真的白，光打在他身上就像是他自己在发光一样。他穿着和以往在教课时大相径庭的亚麻色广袖衣袍，冷棕色的长发随意的扎成一束。眉峰的走向很柔和，眼尾上挑，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笔尖，给人一种慵懒又清高的感觉。
　　贺锦羲晾了少年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少年能盯着在这个“玉人”颈上十分突出的一红一黑两只珠子出神。
　　贺锦羲写完最后一行字，抬眼看见少年呆若木鸡地把下巴搭在叠起在自己书桌上的手臂上并且两眼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脖颈，这多少让人感到不适。贺锦羲俯下身子盯住面前这人空洞了好一会的眼睛。
　　“好看吗？”
　　“不好看！”少年被人突然从游神中拽回来，条件反射地向后弹了出去。
　　贺锦羲重新坐回椅子上盯着刚才练字用的白纸并把它们收拾起来，同时保持着一种十分欠揍的表情挑了一下眉。
　　少年可以说是被这一表情吓住了，因为他昨天见到的贺锦羲几乎是从白天板着脸到黑天，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气质的严肃像是刻在脸上一样。
　　他今天吃错药了？
　　“前天偷我钱袋是为什么？”
　　“相中一块腰佩，还差一圆半。”
　　“所以就去街上找人偷钱？”
　　“我本来是去找我父亲，结果找了一圈不见人，出门就看见你挂着一个不小的钱袋。本来是想着买完了之后再想办法把钱还你……”
　　“所以折腾了半天，腰佩买上了吗？”
　　“人家摆摊不在一个地方，今天就找不到了。”
　　“哦……”贺锦羲略微思忖了一下。
　　“《将近酒》写了没？”
　　少年一惊，昨天一下课就全然忘了这茬。
　　“没写……”
　　“我记得我是昨天上午叫你来我书房，结果昨天一天都不见你半条人影，那你昨天都干什么了？”
　　“上课……呗。”
　　“啊……说到上课，”贺锦羲抬眼回想了一下，“听说你昨天刚来这里上了第一节天文课就和华老先生顶上嘴了？”
　　“我那是……”少年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老人家还特意跑到五楼找我说教，”贺锦羲一把把少年又摁了回去，“他说你气着他了。”
　　“赵蕴也和他顶嘴了，他为什么不说他也气着自己了？”
　　“嘶……说起赵蕴，”贺锦羲把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收了回来，“你昨天把人家打了？”
　　“……”
　　昨天发生的三件“大事”，少年都十分合理自然地提了话头。
　　“他爹娘已经找上来了，陈先生早上的时候给你的父亲寄了信，估计现在人也快到了。”
　　果然话音刚落，陈生就推开了门。
　　“赵向飞和他夫人儿子现在在四楼中厅等着你们，”他看了一眼少年，“还有你父亲。”说完出了门。
　　“走吧。”贺锦羲从少年这一面走出桌台，把身上的广袖衫换下来，又套上了昨天教课时的靛青色长衫。伸手拍了一把少年的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出了门，陈生走在他们前面，少年被两位先生夹在中间，三个人一副要打仗的架势进了四楼中厅。
　　吴晟百无聊赖地就着赵氏夫妇的哀怨谩骂和赵蕴的委屈呻吟喝着茶，看见三个人齐刷刷地进来，吴晟放下茶杯伸了一下懒腰。
　　“你们再不来我都要睡着了。”
　　左边是叽叽歪歪的赵氏一家，右边是爱答不理的吴晟，贺锦羲带着少年站在吴晟旁边，陈生依旧是处于三人前方。
　　三比四。
　　“娘，就是他打的我。”
　　赵夫人把爱腻的目光移开自己的儿子，抬头看见眼前比自己宝贝小了不止一圈的少年，眼神里满是错愕。
　　“阿钱啊，你确定是前面这个？”赵夫人的手向下压了压。
　　“不管是谁，他伤了我儿子，就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可是老爷，这个男孩子个头这么小，像没长开似的……”
　　“噗。”贺锦羲低了一下头。
　　吴晟的嘴角也扬起奇怪的弧度。
　　“怎么着啊？我不就是比同龄学生矮了半头吗，至于你们都就着这条小辫子吗？”
　　赵蕴突然伸手捂住脸呻吟了一声，赵夫人赶紧过去安慰自己的宝贝。
　　“我儿子是不是你打的？”赵向飞盯住少年。
　　“是我打的怎么着吧。”
　　少年身边的三个人默默退到了他身后，少年就势向前移了一步。
　　赵向飞把赵蕴脸上的淤青转给少年看。
　　看样子这脸应该是从昨天肿到现在。
　　“说说你想怎么办。”
　　“那您让他打回来。”
　　“打你一拳我儿子脸上的伤就能好？”赵夫人抱着自己的儿子朝少年喊。
　　“那您要是觉得没用我就再打他一拳，”少年把脸转向赵夫人，“我倒觉得我这是帮了大忙，令郎本就容貌出色，加上这一道彩，令郎倒又英俊了几分。”
　　赵蕴以为少年在夸他，脸上流漏出得意的表情。赵向飞怼了一下自己旁边的儿子。
　　“倒说令郎生得高大威猛，可不像我一般瘦弱无能，愚可是废了两三秒钟的时间才打晕令郎。”少年向赵氏夫妇投去了一个“十分惭愧”的笑容。
　　“你！贺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啊！”
　　“这件事，确实是令郎，有错在先。”贺锦羲也投去了一个“十分抱歉”的笑容。
　　“我不介意再次和令郎交手。”少年收了脸上的笑。
　　吴晟伸手紧紧拽住少年。
　　这要是不拦着，没准下一秒人就冲上去了。
　　就怕到时候就真是像陈生说的那样“场面失控，不好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