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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温暖的盲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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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清晨,触目的瞬间,我发誓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将它永久地刻画在脑海深处。
满树的晶莹在稀薄的阳光下恍如星辰弥补在夜空,大朵大朵的浮云游弋在天际,装饰古朴平凡的房屋里袅娜升起的绯烟,扑鼻一刻,瞬间温暖。
眼睛有些酸涩,呼吸间胸口阵阵疼痛。
好似经历了一场噩梦,坠落在无尽的深渊中,永远着不了底,只是不断地下坠,下坠……
心里不断地喊着,不甘着,双手不停地抓着,双眸盛满恐惧……
这样的感觉终于结束。
我还活着,这个事实从未让我如此地激动过。
“你醒啦!”一声喜悦来自另一个被我忽视的角落,在那里,女子临窗站着,逆风摇曳着她的裙如风筝长长的尾,翩然欲飞。
她正对我笑着,浅浅的酒窝比春光还要明媚几分,白皙的脸庞,唇如樱,眉如画,只是双眼蒙着白纱,却不碍这如梦如幻的画面。
一瞬间,我看得有些痴,怔怔地问出,“你是谁?”
女子一边侧耳一边摸索地朝床这边走来,唇角弯弯地说,“姑娘,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快躺下……”
我讶然,看着她那蒙着纱布的双眼。
她似乎知晓一般,抿唇笑说着,“我听到了起床的声音。”
我压住胸口的伤,慢慢缩下身,她又好似看到一般,对我说,“大夫说你的伤口太深,等里面的肉长合了才可以下床走动。”
“姑娘,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我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女子却温文地回答着,“这里是李家村,我夫家姓李,姑娘是舍弟经商回来时在路上遇到的,就给带了回来……”
说着,女子顿了顿,喜悦爬上眉梢,声音轻轻地说,“姑娘,这是舍弟第一次带人回来呢。”
这是什么话?!我脑子里有些接不上筋,转了几转才反应过来,“你误会了,我根本不认识……”
“我知道,但这些天,阿花都说舍弟时常一个人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姑娘看呢!”女子再次打断我的话,又接着说,“姑娘,我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得出来的。”
女子还在耳边诉说着夸奖她舍弟的话,不绝于耳间我的思绪早已经转到另一处,顿时醍醐灌顶般,急忙打断女子,“可以问下他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吗?李家村是圣朝境内?”
我明明是在宫里被一个鬼面男子给刺伤的,却醒来时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名字叫做李家村的地方,这很是令人费解。
女子兴奋的神情有些微微的打击,却依旧面有笑容地对我说,“李家村是在当然是在圣朝境内了。”
“哦。”我浅浅地应了声。
“不过……”女子忽然眉峰紧蹙,神情担忧地问我,“姑娘,你是有什么仇家吗?舍弟说看见你的时候,你就倒在马道边儿,有气儿进,没气儿出的,衣服都快被血浸透了。”
那张鬼面,那道冰冷的声音,那把冰冷的刀子,那种被死亡浸泡的无望……
一点一点地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我攥紧着双手,声音不觉有些发抖,“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那个鬼面男子是谁,不知道为何他杀我的意志那么坚定,我连那刀尖上冰冷的光凝成一个刺目的点如何插透我的身体的,我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我不想死,我想去抵达一个地方,想去知道一个人,就算他已经不在人世。
温暖的手忽然轻搭在我的手上……
好似错觉,我看着女子那温婉的笑,想起了一双苍老却始终泛着温馨的眸,在我第一次面对空白的时候,那枯老的手轻搭在我的手上,她说,“我的公主,没有了过去,你还有现在和未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们的手,都一样,触摸的瞬间,带来阳光的味道。
心一下子潮湿起来。
“不要想了,你已经安全。”
女子这样对我说。
在阳光细碎的光芒点缀之下,她的轮廓,美丽得有些不真实。
是啊!我已经安全,因为我已经离开,离开圣朝和巫族之间的那喘不过气来的夹缝,离开那个恨不得将我拆骨扒皮斩杀八段的男子,他不再是我必须要仰仗的天,离开琉璃那猛然间塞进我脑子里的属于我的无法挽回的过往……
巫族,阿爹,琉璃,迦澜,元灏,苏晚……
统统都离我远去。
心里渐渐轻松,我要做的事情,一下子大幅度地缩了水。
“还有件事,姑娘,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女子的神情变得极为郑重起来,她说,“大夫来时说姑娘的伤偏心脏只有一寸,虽然很深,但我想……姑娘,不管怎样,请不要心怀怨恨,那个人可能并不是真的要杀你,能把尺寸把握得如此的人定然身手不错……”
我没有出声,品味着心里的这份感动。
女子继续说着,“怨和恨,都会让人活得负累,快乐永远不敢靠近。”
这一生,我想,有两个人看到了我灵魂深处的黑暗,并在适时地对我伸出了手。
第一个,是婆婆,在我面对空白,对世界充满怀疑,潜伏在深处的灵魂正在张牙舞爪地准备伤害每一个试图靠近我的人的时候,她告诉我要珍惜现在和未来,告诉我笑的时候要想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让每一个看到我的人都会感叹------这是个无邪的快乐的公主。
第二个,是这个女子,在对死亡的恐惧涌出来,疯狂地撕扯我那珍贵的未来图景的时候,我怕着那把刺入我身体的刀子,怕着那张冰冷的鬼面,同时……也恨着……,怕一切都被毁灭,在我已经找到了可以抵达的地方之后,在这样的时候,她告诉我不要怨恨。
她们,都对这个世界看不真切。
婆婆不习惯光亮,她苍老的目光找寻东西总是缓慢。
女子双眼蒙着纱,依着她习惯的动作来看,她已经看不见这个世界许久许久,久到让她习惯依赖耳朵、双手来得以前行。
喉中有些哽咽,感动的话,总是会梗塞住。
然,还什么都没有说,肚子里那咕咕的怪叫声忽的大煞风景地冒了出来。
我很是尴尬,女子却只是微微一笑,自责地说,“光顾着说话了,你等等,阿花已经在熬粥了。”
说着,女子便摸索着起身,又似不放心地叮嘱着我,“阿花会把粥端来的,这几天都是她在喂你,这孩子很会照顾人,你不用起来。”
“谢……谢,谢谢……”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什么还能说些什么。我想说的很多很多,可它们却时常梗塞在我喉咙里,不肯跑出来,让我只能满心潮湿地将感动写在目光中,希望每一个人都能看见。
女子回身,对我浅浅地笑,她说,“总是姑娘姑娘地叫你,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阿颜,我叫阿颜。”
我肯定地说出我的名字。我是巫颜,不是无颜,我的阿爹会叫我阿颜,我的婆婆说她会在心里喊我阿颜,因为我是她的公主。
“好的,阿颜。”女子忽然声音充满俏皮,好似一个心中充满惊奇的孩子,她说,“阿颜,元灏,呵呵……你们的名字好搭配。”
--------------嘎--------------
我听见自己脑子里神经断裂的声音。
冉冉的忧惶像缠绕不清的云雾一般在心里蒸腾而上,瞬间吞没了我所有的轻松、感动、现在、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