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神纪》芸芸众生象

69、夫管严

　　刘辰稍适应了一下光线后，看到眼前叶玄与朱惟忙又重新见礼，笑道：“杨契舅舅不肯走，已被侄儿点了睡穴丢给灵猫了！”
　　叶玄道：“两只灵猫皆在此守侯，你为什么不肯走？”
　　刘辰笑道：“刘辰不能走，刘辰若是走了这头上的污名便是洗不掉了！”
　　“迂腐！你留在这里他们便能还你清白？”
　　刘辰道：“只要两位舅舅出去了，他们便再不能挟迫于我。”
　　叶玄指着刘辰身上斑驳的伤痕，摇头道：“这又何苦，难道这大牢内的酷刑你还没尝够？”
　　刘辰低头打量了自己的残躯淡然道：“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姑姑当年遭受炼狱刑戮，但仍能修成鬼仙之体！”
　　叶玄道：“谬论！若因刑戮便能进阶修仙，那这东厂大牢比往日昭狱受刑屈死的冤魂只多不少，岂不是人人得以升仙？依你今生之功德，修人仙之体指日可待，何故自暴自弃舍近求远呢？”
　　刘辰顿首道：“姑姑教训得是，但是刘辰仍是不能走。我若走了，即便有姑姑庇护，我得以隐居修身。但仍不免为肖小之辈盗刘辰之名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行谋逆之事，若因此生乱令百姓不安，那岂不是刘辰之过？”
　　叶玄黯然：“你不走，必死无疑！”
　　刘辰道：“刘辰明白，以万民书为钦天监请愿之时，刘辰便知此行必死无疑！只因不忍俩位舅舅受我之累，故而未敢放弃残躯。如今俩位舅舅既已平安，婉儿亡故，刘辰无儿无女了无牵挂，正当是以身徇道之时！”
　　叶玄愧道：“终究是我害了你，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倘若之只教你安生度日，就不必有此一遭了！”
　　刘辰再次跪拜，慨然道：“姑姑切莫自责，刘辰有幸代姑姑扶危助弱，救济万千百姓，才能以微薄之躯换取钦天监众多修士之平安。大丈夫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刘辰觉得自己活得精彩，此生无憾！”
　　叶玄点头，看着他隐然在那残躯内的灵光不禁有些释然：灰色，终究掩不过那光明的灿烂！
　　数日后，菜市口公开处决一批罪大恶极之人，刘辰也在其中。围观的百姓层层叠叠，监斩官依次宣读了各名人犯的罪行，而读到刘辰之时罪名却只有两个字“随意”。
　　那是刘辰与魏忠贤谈判的结果，只要不用污名构陷，刘辰甘心赴死。皇帝只想将刘辰名正典刑，魏忠贤则怕刘辰怨魂纠缠，如此处决两下相安。宣判之后刽子手手起刀落，刘辰身首异处，一道白光冲天而去。刘辰的死讯在各地传播开来，钦天监的修士们焚经文以祭，百姓纷纷建祠为念。
　　刘辰之事虽已了，但叶玄始终恹恹。诚然，朱惟话非常有理，刘辰也比自己活得明白。这灰色，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它，甚至是刻意忽略它的存在。而如今，朝纲污浊，江山危危。逆天而行势必造成动荡，若顺天而为，那便任由奸邪如此胡作非为吗？叶玄深觉困顿，无力之感让她提不起丝毫兴致来。朱惟将一只偌大的食盒递给她，说道：“你去看看杨契吧！”
　　山魂中，叶玄郁郁地坐在山顶看着山谷溪流边的草庐。那里，谈珍、谈邈姐弟二人围着被灵猫送来的杨契正忙得团团转。
　　杨契的手筋和脚筋皆被挑断，虽不致死却是无法自理，在狱中为了不让刘辰放弃生念，全凭一口傲气苦撑了下来。如今一切皆已尘埃落定，昔日大好青年已成废人，杨契再无生念。
　　谈邈搜尽自己那简单的脑袋，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奇闻趣事全部倒了出来，想要激起杨契的生念，但仍是无济于事。
　　谈珍苦思救治之方，怎奈患者毫无求生欲望便渐渐失却耐心，不禁冲着山顶上的叶玄嚷嚷：“你能不能别光坐在那里看着，倒是想想办法呀！”
　　叶玄幽幽道：“我能怎么办？连我都对自己都很失望，又如何让他看到希望？”
　　谈珍撇下手中的药碗怒道：“你平日那份恣意洒脱快意恩仇都到哪里去了？别忘了你可是游离九天之外的神！”
　　叶玄有气无力道：“是神又如何，依然有诸多无可奈何之事！”
　　“有何奈何不得？无非是患得患失罢了！你从前做事从无诸多顾虑，而如今行事瞻前顾后拖泥带水是怎么了，是怕辱没了你的神位，还是得了夫管严怕某人不高兴？”
　　叶玄有些急了，不由嚯地站了起来，“谈珍，你不要乱说，我何曾在意过什么名利！只是，只是觉得我做事考虑的不够周全而已！谁说我有夫管严的？”叶玄说语愈说微，愈是底气不足，未了还偷偷向空中瞄了一眼。
　　谈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却又不好在多说什么，只好拿谈邈出气，“你不要总在这里讲那些幼稚的故事，活人都让你说死了！”
　　谈邈惴惴，慌忙摆手辩白：“我没有想让人死！杨公子，您可千万别死，我是想让你活呀！”
　　杨契依然无动于衷，谈邈急得快哭出来了，忙转向叶玄道：“叶大哥，快帮我向杨公子解释一下呀，我真得没想让他死，我只想让他活！”
　　叶玄气道：“谈珍，你干嘛？有火冲我发好了，谈邈又有什么错？”
　　谈珍将垂在胸前的发丝甩到脑后，还她一个美好的白眼，怼道：“我在说自己的弟弟，关你什么事！”
　　“他也是我的弟弟，不许你这么说他！”
　　二人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谈邈手足无措，边哭边使劲捶着自己的脑袋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这个破脑子！”
　　杨契挣扎地支撑着身体猛然吼道：“你们都别吵了！这药我吃了便是！”
　　混乱的场面突然嘎然而止，大家齐看向歪在床上的杨契。
　　杨契歉然地对谈邈说道：“谈大哥，你方才讲的故事很有意思，尤其是帮我姐姐祛蛇毒那段，我是硬忍着不笑的！”
　　谈邈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吗，杨公子喜欢听？”
　　杨契使劲点点头，“我非常喜欢，谈大哥要多讲些姐姐和姐夫以前的事给我听。不过，现在能麻烦谈大哥把药喂给我吗？”
　　“好呀！你只要好好吃药，我一定会讲更多的故事给你听的！”谈邈欣喜地看向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叶玄、谈珍二人，二人满眼皆是鼓舞之色。
　　杨契终于有了生念，叶玄总算放下心来。谈珍医术高超，大青山内灵石遍地，杨契被治愈只是时间问题。
　　叶玄道：“杨契，你且在这里好生休养，外面的事有我和你姐夫来做！”
　　杨契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色。叶玄向谈氏姐弟二人打过招呼后便像往常那样飘然升空通往玄门处，然而却被一道结界挡了回来。山魂乃叶玄炼化之灵器，绝无排斥主人的可能，除非，除非是——
　　“朱惟，为什么将我关在这里？你要干什么？”
　　叶玄不由大急，结界并不强大，却是由朱惟的心房所结，如果叶玄硬要冲破结界，便会伤到朱惟。越是这样，越是说明朱惟将要做得事关重大，以至于不愿让她牵涉其中。
　　“朱惟，你说话呀，你打算要怎么做？你放我出去，咱们好生商量，我以后会听你的话还不成吗？你放我出去呀！”
　　朱惟的心声传来：“叶玄，毋须怀疑自己，你是正确的！只是，这世上但凡涉及朝政之事，便没有了绝对的错与对，黑与白。你说的很对，如今关外后金虎视眈眈，国家内忧外患危在旦夕。朱由校昏庸无能，纵使阉贼作乱，若照此下去，汉家江山必毁他手。虽是天数，若是放手一搏或许尚能挽救大明颓势。我知你性情，凡有一丝希望，一线生机就绝不会放弃。但此行需逆天而为，更须沾染污浊。你是万民爱戴的神明，却更是我朱惟的至爱，我绝不允许有一丝尘垢将你亵渎。你想做的事由为夫完成，你只管安心在山魂中休养便好！”
　　“我不管！朱惟，你言而无信！说好的日后要我陪在你的身边，现在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
　　朱惟轻笑道：“你现在不止在我的身边，而且是在我的心里，我并未食言！”
　　叶玄气结：“朱惟，你耍赖！”
　　“哈哈，哈哈……”朱惟发出一阵鲜有的爽朗之笑后，便将结界彻底封上，任凭叶玄是撒娇还是威胁，外面却是再无半点回应。
　　一通折腾未果，叶玄彻底绝望，只好气鼓鼓地返回山谷。谈珍正在为杨契施针，便故意装作没有看到她。谈邈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憨笑了几声，连躺着的杨契也颇为尴尬地将脸别向了一旁。
　　方才的话全被他们听了去，看来这“夫管严”的名头已然被坐实了，好丢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