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神纪》芸芸众生象

66、江夏疑云

　　晌午时分，村民们陆续归来，一位皮肤黝黑神情落莫地汉子扛着家具推开院门进来。
　　“小宝他娘，我回……”汉子猛然看到院中飘然站立的朱惟吃了一惊。朱惟向其点头致意，那汉子忙行礼不迭，满眼惊疑不已。
　　小宝听到屋外的声音忙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清脆地冲那汉子喊道：“阿爹！”
　　那汉子既惊且喜，方要张开手接过孩子，突然又想起什么，忙又转身去关上大门。显然他的反应已有些迟了，这时已有村民已经聚拢了过来。
　　“小宝爹，为什么这孩子还活着，你忘了老族长说的话了吗？这孩子身上的妖气会过人的，还不快把他烧死！”
　　小宝被吓坏了，忙躲到了朱惟身后。
　　小宝娘在屋内疯狂地挣扎，“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他不是妖，他已经好了，他已经好了！”
　　小宝爹蹲在院中，双手插入发中左右为难，痛苦不已。叶玄的手指在小宝头上轻轻拂过，发丝脱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小脑袋。
　　朱惟将小宝抱起淡淡地对众人说道：“这孩子已经被医好，不会过人的。”
　　小宝爹闻言看向孩子，果然那小脑袋上长角的部位连疤痕都不曾留下。他热泪横流，激动地从朱惟手中接过孩子向大家展示，“我的孩子已经好了，我的孩子已经好了，他不会过人的！”
　　这时小宝娘莫名挣脱了脚上的铁镣冲了出来，从丈夫手中夺过孩子紧紧搂着不肯松开。小宝爹扑通一声向朱惟跪倒连磕响头，“谢谢恩人，谢谢恩人呢！”众人将信将疑，聚在门外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朱惟将小宝爹从地上扶起，问道：“不必谢我，你可知这孩子是如何染上的妖气？”
　　小宝爹忙道：“恩人有所不知，我等皆以养蚕为生，因两月前正值收丝之际，我夫妻二人实在忙不过来便托先族长照顾小宝。族长向来特别疼爱小宝，平日里小宝便喜欢赖在族长那里不走，这一住便是半月有余。总是这么打扰我深觉不安，便前去接回小宝，哪知族长却拒绝开门，说是小宝染了时疫需避人，要我过几日在接。这村里懂医术的只有老族长，有他老人家照顾孩子我自是放心。谁知又过了几日老族长却将自己架到了柴堆之上，向大家宣布他已被妖邪所侵且会过人，必须烧死方能以绝后患。老族长向来德高望重受大家爱戴，大家纷纷想将族长救下，岂料老族长已将浇过火油的柴堆点火，大家根本救护不及。老族长在烈火中留下遗言，凡是头上长角之人便是妖邪之物，发现后须立即烧死以绝后患。大伙悲痛之余纷纷自查，而不幸的是与老族长相伴数日的小宝头顶已现肉角且已神志不清。为了大家的安全小宝必须被烧死，但虎毒尚不食子，我怎么忍心看着年幼的儿子就这么被活活烧死！便趁大家不注意偷偷用家中的黄狗将麻袋中的小宝换出，将其放到月亮湾的孤岛上任其自生自灭，谁知天可怜见小宝竟得恩人搭救得以再生！”说罢便又跪倒在地咚咚磕头不已。
　　朱惟只好再次将他扶起，继续问道：“那老族长是因何沾染了妖邪之气？”
　　小宝爹连连摇头道：“族长向来独居，并未见其远行，不知道因何沾染的妖邪之气！”
　　门外有村民答道：“老族长虽不曾外出，但常有外客来访，前月县衙的钱税吏便来过，在老族长家中纠缠数日方走。”
　　朱惟点头，看来这税吏颇有嫌疑，妖化之源既已有了线索，朱惟便不做过多停留，辞过小宝一家便要移步离开。叶玄拽了拽他的衣袖，指着那些仍用惊惧眼神看着小宝的村民，朱惟会意，一改往日低调之风，轻舒衣袖向空中招来一片祥云跺在脚下，拥着叶玄在众目睽睽中冉冉升空而起。
　　村民们纷纷拜倒在地惊呼道：“原来是神仙下凡，难怪可以救好小宝！”叶玄俏皮地回头一笑，手指轻弹一丝元神之力注入到小宝娘的眉心，小宝娘那双吊滞的眼睛瞬间清明起来。
　　二人一路追查至铙州县衙，那名曾造访族长家的钱税吏是今岁从江夏借调来的此时早已交割完毕返回江夏，而与之接近之人中却并未发现有被妖化之人。叶玄只好划分区域在各地展开神识探知，仍是毫无结果。也许，小宝与老族长的妖化只是个案，人海茫茫这么查下去如大海捞针，叶玄只好将此事暂且搁置，当务之急还需解决各地仙守严重不足的问题。
　　叶玄不断地将山魂内复元的灵识放归镇守各方，而朱惟则依旧暗访各地仙情，一路驱邪扶正，斩妖除魔。二人所过之处仙气大盛，妖邪莫不隐匿遁形。
　　渐行江夏，时至秋淋。阴雨连绵，上空乌压压一片混浊不堪，一道庞大的禁制挡在了面前。
　　禁制源自极阳之炁，稍一靠近，叶玄顿觉气息不畅。朱惟见她眉心微蹙不禁担忧道：“可是最近元神之力消耗太多，身子不适？”
　　叶玄摇头笑道：“怎么会，我又不是王圆那如纸糊般的身体一吹就破！只是这元炁炙气太重，我根本无法对城内展开探知。看来这江夏城定是蒙遭大劫，否则怎会惊动天界设禁？”
　　朱惟道：“既有天界圣仙在此设禁，我们贸然插手终归不妥，不如绕道而行，待秋淋过后在返回探知。”
　　叶玄点头道：“也好！”
　　二人向东绕，刚离开江夏地界，叶玄便觉得不适之感立刻消失了，这不禁令她心中更加凝重起来：看来江夏必定极危！只是如此庞大的净界能够维持多久，是否能成功化解内中危局？叶玄疑虑重重，却未曾留意身边的朱惟刚刚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叶玄任由朱惟带着自己疾飞，全然不知身在何处。猛然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云雾中，一座闪耀着紫色光芒的山峰若隐若现。
　　“咦！朱惟，这是神烈山吗？”叶玄有些惊喜地问道，没想到不知不觉竟回到了故地。
　　朱惟笑道：“马上要到司天台了，要回去看看吗？”
　　“当然要！也不知现在的学院变成了什么样子！”二人按下云头，落在司天台上。
　　司天台，灵石上青苔斑驳似是久未有人来过。叶玄不禁皱眉，“现在这些学生这么懒吗？当年这司天台可是光滑如鉴，从未断过人呢！”
　　朱惟摇头，叶玄所言不错，当年大家勤奋修炼，皆以早日登上司天台为荣。结丹者恨不得不眠不休地在此纳炁，哪里容得灵石蒙尘！
　　山下学院中，老银杏繁茂依旧，但是房舍却是残破了不少。教室内学生凋零，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脸颓靡之气，所读之书不过是初级的算历、刻漏，那里还有当年的苦学之风。司天学院萧条至此，想必钦天监在朝中更是没落，二人不胜唏嘘，心绪沉闷。
　　朱宅中，一支信香燃起，朱渺从怀中取出玉佩合掌于胸前。叶玄心念微动凝神闭目，而后对朱惟道：“朱惟，我们先回家吧，渺儿找我们！”
　　朱宅院落中二人飘然而落，屋顶上晒着太阳的灵猫冲屋内“喵——”了一声便一跃而下，将尾巴翘得笔直热情地在叶玄脚下蹭来蹭去。朱渺冲出屋外，难以置信地看着转瞬而至的爹娘发愣。
　　叶玄笑道：“渺儿！”
　　朱渺回过神来喜极而泣，扑到爹娘面前跪倒在地。“爹，娘！儿子好想你们！”
　　夫妻二人将朱渺扶起，叶玄看着已经蓄须的朱渺打趣道：“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见了爹娘怎么还哭鼻子？”
　　朱渺破涕而笑复又腼腆起来。
　　朱惟道：“渺儿燃信香可有急事？”
　　朱渺忙道：“确有急事，儿子无能！杨契与王阔两位舅舅遭无枉之灾接连下狱，眼看着就要秋后问斩，儿求告无门，不知道爹娘是否愿理红尘前往搭救？”
　　叶玄问道：“二人皆在钦天监供职，会因何入狱？”
　　朱渺道：“自伯祖父故去，杨契舅舅接替伯祖父之职，一直在司天学院看守司天台，年初观象发现江夏天象有异恐有灾祸。未曾料多次向顺天传讯示警却如石沉大海，始终不见朝庭有应对之策，无奈之下便求助于王阔舅舅。应天府钦天监联名上言，希望能引起朝庭重视。恰巧当时朝庭正忙于接待西洋使团，而西洋使团入住的驿馆正在江夏。钦天监的联名上书触怒龙颜，被认为是妖言惑众，故意破坏与西洋的邦交。钦天监五品以上官员当庭杖责，其中就包含王阔舅舅。”
　　叶玄道：“哼，十几年过去了，朝政依旧昏庸，只想将掌握国家气运的钦天监沦为愚民论吉凶的工具罢了，哪里听得了真言！”
　　朱渺附和道：“娘亲所言极是，正是如此！这些年钦天监一再受阉党打压，如今又当庭受辱士气大损，一时间辞官的辞官，隐退的隐退，有能者所剩寥寥。本以为忍一时可风平浪静也就过了，谁知江夏果真出事了。西洋使团走后不久，江夏官衙竟闹起了时疫，不过奇在此疫致死者少之，体魄反倒更胜从前，只是头上莫名生出肉角。起初大家并不以为意，更何况染疫者往往将角隐匿在发髻里旁人很难防备。疫情渐渐失控，染疫者众多，此疫的破坏性方渐渐显露，染疫者脾气暴躁，喜食生荤，甚至食人肉！”
　　在一侧久未开口的朱惟道：“并非时疫，是妖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