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神纪》芸芸众生象

2、何为天

　　叶玄被拘在家中不得外出，王阔也自觉闯祸没脸前来相扰。叶玄无所事事也不肯看书，整日跟在母亲身后纠缠着问东问西，叶王氏忙着手中的活计，疲于应付。

　　“娘，为什么咱家不能请人帮您干活？”“因为爹爹的奉禄少，咱们得减少开销尽量自己动手。”“那舅舅送来仆人和米粮，您为什么不肯收下？”“玄儿，你爹爹是官，不能收取别人的东西，否则就有违朝庭的律令，会被治罪的。”“噢——，就像公堂内那只鬼一样吗？”叶玄心有余悸的压低声音道。“对呀，不过玄儿别怕，那不是鬼，那只是一张填满稻草皮囊。”

　　“娘，为什么大家都恨税监？”叶王氏闻言一惊，手中的瓷碗跌落地上顿时粉碎。叶王氏忙掩其口，压低声音对叶玄耳语：“玄儿慎言，若被暗探听去，咱们全家都会被下狱的，以后切莫跟外人提起！”

　　叶玄被吓住，心中疑惑终不能释怀。直至叶怀公务结束回到后衙，叶玄转而纠缠其父。待叶怀更衣坐定后，叶玄准时爬至父亲膝上咬着耳朵：“爹爹，税监是很大的官吗？”“确切的说他们是受皇帝指派提督太监，并非官员。”

　　原来本朝自建初始，轻徭役重农桑，恢复科举，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国家经济和文化得以重大发展，众多学者名士入朝为官。这本是好事，但随着朝堂崇文尚古风重，文官集团势大，皇权受到掣肘，于是皇帝开始信任太监，认为太监是无后之人，更加忠心，便尽心扶持。建立厂卫并由皇帝直接指挥，权力于司法机构之上，特务活动遍布，上至朝庭重臣，下至黎民百姓，稍有不慎言行，便被下入狱，尽受摧残。故有先前叶玄学中问，吓走先生之事。

　　近年来皇宫一连发生几次火灾，朝庭连续对外用兵而导致的军费不断增加，国库入不敷出的局面越来越严重。为了积聚尽可能多的钱财，皇帝以宦官为矿监税使，凌驾于户部之上到处搜刮财物，以充国库。宦官们用增税、滥税的方式大肆搜括，尤以商户为重灾之区。

　　叶怀时任江宁县令主管本县税收，面对到处巧立名目税监，若照以前的脾气定然公然反抗据理力争。但自叶玄出生以来，叶怀怜惜幼子恐其遭受诛连，却又不肯鱼肉百姓，不得不收敛禀性，忍气与税监虚以委蛇百般周旋。每至秋税变卖祖产，遣散家仆替百姓补税，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唯叶怀这官越当越穷，只能靠微薄的俸银勉强糊口。

　　叶玄年幼，不知经济，只知每当那个说话阴阳怪气的税监一来，门外求情的乡民越来越多，自家的生活更是每况愈下，已有月余不知肉味。叶玄想至此心中甚为不平，终是忍不住又向叶怀发问。

　　听到爹爹的回答，叶玄更是奇道：“税监即非官员，却能凌驾于爹爹之上，那么谁才能管他们呢？”叶怀凝重的望向北方，“只有皇帝能管。”“皇帝为什么不管？”叶怀道：“因为皇帝信任他们。”叶玄又问：“那么谁可以管皇帝呢？”叶玄沉重答道：“帝为天子，约束天子之行的那只怕只有上天了。”

　　“上天？何为天？孩儿知庄子曾曰‘四方上下为宇，古往今来为宙’，那这四方上下，古往今来之间，皆为世人，并未见异于平常之处？” 叶怀慈爱看着儿子，“你只能去书中找答案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玄在家养伤，日日盘旋于书阁。先是挑选了一些前朝心学著作，见其虽主张“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叶玄觉其学说终究指向人心，并未见天道。

　　又见佛家之言皆是禁欲，顺随世法，因果业报，六道轮回，更主张坐枯禅悟生命和宇宙的真相，最终超越生死和痛苦，尽断烦恼，叶玄觉其行终不过得个人解脱，并未其见有何超能，便丢开捡起道学。见其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其中阴阳五行之论，更是浩渺无穷尽，博大及精深，加之内有众多神仙鬼怪颇觉甚为有趣，不觉沉溺其中苦苦探索竟连续月余未曾出屋。表哥王阔几次来寻，叶玄都不为所动。

　　除夕临近，街上爆竹声时有响起。一日，后衙内竟从天落下一只受伤的大雁。叶王氏不甚费力便将其擒住兴奋疾呼。叶玄听到母亲唤，忙扔下书本奔出屋外，只见一只长翅大鸟扑腾着肥大的身躯在母亲手中挣扎。

　　此时已值冬日，大雁早已南归，不知道这只大雁因何落单正巧坠落院中。叶玄拽了一只笼子出来，帮母亲把大雁塞入其中，大雁“嘎嘎”乱叫大翅膀将叶玄的脸扇得生疼。叶玄隔着笼子逗弄它，见它翅下似有血渍，不知是何物所伤。大雁见挣不脱这笼子便收起翅膀缩在一角怯怯地看着叶玄。

　　叶玄心中顿起怜惜之情，找来谷米喂之，见它不肯食便轻轻抚摸它的翅羽稚声道：“大雁呀，大雁，你吃点东西吧，等你伤好了我就把你放归到天上去。你即从天上来，可知天为何物？我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样飞到天上去？”

　　大雁“嘎嘎”不肯食，做抗拒状。叶玄蹲在笼边看了半天，大雁始终不肯与他交流，叶玄觉得有些失望，突又想到应与王阔分享一下自己的新宠，便乐颠颠地出门去寻王阔。

　　待叶玄气喘吁吁地拉着王阔跑回来后却见笼内已空，跑到厨房找母亲询问，只见母亲手中正提着大雁给它褪毛。叶玄拣起地上褐色的羽毛不禁伤心地大哭起来，叶王氏颇为尴尬地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叶玄。

　　王阔见叶玄大哭不已，深恐父亲以为自己又欺负叶玄而责备，也不顾姑姑留饭转身飞也似的跑回家去了。

　　晚饭，一只色泽金黄的大雁回头盘卧着被端上了餐桌。爹娘百般劝诱，叶玄始终低头垂泪不肯食，无奈将雁肉切去一半留给叶玄便自顾离去。叶玄兀自伤心半天，甚感腹中饥饿，瞥见那半边雁肉皮酥里嫩十分诱人，开始还做坚强状不肯食，后实在难以压制诱惑，还是将手伸向了盘中大快朵颐，早把方才的伤心忘到了脑后，片刻盘中只剩了一堆剩骨。爹娘忍笑从门后出，“终于肯吃了？”

　　叶玄吮了一下油指意犹未尽，随口的答道：“民以食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