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易七里

20、半透明

　　容玄刚上了几分钟的课，就被褚衡赶出了3号教室。他站在门口，听着门内的喧闹声，觉得有点离谱。

　　褚衡坐在讲台上，望着教室里一众努力尝试凝气的小家伙们，又想起门外那个绝世天才，更他妈觉得离谱。

　　容玄低下头，在掌心凝出一团比刚才更凝实的鬼气。他盯着那团黑色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散去了。

　　这会儿索性没事可做，不如去找易倦。

　　想到这里，容玄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RX】:补习班老师把我赶出来了。

　　易倦这会儿没有回复，估计是在忙。虽然齐铮说过易倦这个名字在玄师界不算著名，因为他没听说过……但谁还没个忙的时候呢？

　　容玄于是也懒得等回复，收了手机就乘上电梯，下了楼。

　　晚霞渐沉，另一侧天空中明月依稀可见。钢铁城市的喧嚣声与车内的静谧被车窗分隔开，一切繁华都变得模糊。

　　容玄开着车，行驶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这会子他突然又想起了方才凝鬼气在掌心的感觉——

　　像是在手心捧了一簇冷气，但比单纯的冷气更加阴森。那是一种能够穿透皮肉，钻入骨髓的阴寒。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容玄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手从方向盘上收了回来。

　　他双手手心朝上，掌心黑气翻涌。

　　开车时手离开方向盘是很危险的，好在这段路笔直没有岔道与迂折。容玄连忙去扶方向盘。

　　手落在方向盘上，他却没有任何触感。

　　那个瞬间，容玄背后冷汗直冒。

　　他的手再往前探了一点点……而这次，手直接从方向盘上穿了过去。

　　容玄的呼吸顿时止住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变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而正前方，有红绿灯。

　　黄灯已经在倒计时。容玄有刹那间的惊慌，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严重。除了双手以外他身上其他部位都还正常。

　　黑色汽车与前方车辆的距离不断逼近。容玄闭了闭眼，一脚踩下刹车。

　　汽车很快刹住。

　　容玄松了口气。趁着红灯，他立刻开始检查自己的手——他可以控制双手的动作，只是不能碰到东西了。

　　透明化只从指尖到手腕的位置。容玄稍稍定了定神。这意味着他只要小心一些，是可以用将车开回家的。

　　红灯倒计时结束，绿光在晚霞中被点亮。容玄有些费力地发动了引擎，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控制住方向盘，驾驶着汽车。

　　当他到家时，已是大汗淋漓。

　　开车途中手机响了好几声，大概是易倦回了消息。但容玄根本没法去看。他将车停在停车场，往后一倒，整个人都靠着驾驶座。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发现这双手透明程度比方才轻了不少。

　　几个小时内应该能恢复。

　　容玄记得很清楚。是因为他在双手掌心凝了鬼气，手才会变成这样，但他在教室里凝气后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也许是凝聚的鬼气浓度不同吧。

　　他一个人坐在车内，等待着难捱的几个小时过去。这时候他想起了容渡险。容渡险最开始整个鬼也是透明的，碰不到东西，后来慢慢好了，现在甚至可以使用电视遥控器精准切播。

　　难道，他要变成鬼了？

　　他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鬼。

　　容玄并不觉得这种透明化现象是完全来源于他凝出的鬼气，易倦说过他身体里有鬼气，而且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如果体内有鬼气会变成鬼的话，他早就变成鬼了，根本长不到二十多岁。

　　有没有可能，是他凝气的过程，破坏了体内鬼气浓度的平衡？

　　他将身体里其他地方的鬼气引到手上，导致局部鬼气浓度过高，而产生了这种情况。

　　其他玄师难道也会这样？

　　如果容玄的猜想没错的话，他可以想办法控制鬼气从双手散去，让双手恢复正常。

　　于是容玄闭上眼，试着去感知聚在他双手的鬼气。那感觉很奇异，就好像有一团冷冰冰的云处在他身体里，而他尝试着，一点一点将那团云从双手赶出来。

　　但他又好像很无力。毕竟那鬼气并不完全算能触碰到的实体。这就好比一个人去推风，推不动的。

　　容玄试了几分钟，再次看向双手时，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有些颓废地，将自己的身体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让他万分不适应。可是所有东西都在推着他走，逼着他去适应这一切。

　　他从出生到现在，一路上几乎都是顺风顺水。在各种地方他都能如鱼得水，活得畅快。

　　然而从他那天，走进那幢写着“易倦”二字的建筑物起，无力、颓废似乎就将他包裹住了。

　　厉鬼缠身，他无法应对。

　　外祖遇难，他难溯死因。

　　他在普通人当中总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但这会儿却被一团小小的鬼气弄得狼狈万分，连打开车门这种略细致一些的动作都难以做到。

　　容玄细数着这几天遇到过的所有他难以应付的状况，突然很疲惫。于是他就着椅背，闭上了眼。

　　无知无觉地，睡意一点点侵蚀了他的大脑。

　　睡意并不是独自入侵，还带着一些陈年回忆。比如埋在记忆深处，他自己已经忘却了大半，只有靠外祖描述才能想起的两个模糊身影……

　　他依稀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某处陌生房子内的沙发上，盯着客厅内陈列的鱼缸，一盯就是好几个钟头。

　　而他住在一个幼小的躯体内，迈着腿，朝男人扑了过去。

　　于是男人偏过头来看他，似乎笑了一下，又伸出双手，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可惜那张脸太模糊，他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容应劫，却根本想不起那人的眉眼。

　　这段场景之后，又有各色画面飞掠过。重重叠叠的记忆，就要将他拽入梦境。

　　在陷入睡眠的前一刻，一个念头突然蹦了出来——

　　还好有易倦。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容玄立刻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处在驾驶室内。底下停车场内黑意沉重，只有一两点灯光分散在角落，但也难以使人看得真切。

　　什么时候了？

　　容玄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冻住了一般，麻木而又僵硬。他试着抬了抬手臂，一低头就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恢复如初。

　　他实在很累，抬手就要去开车门。

　　容玄费力地扯下车钥匙，又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了门。一抬头，便瞧见一个人影站在黑暗中，无声地瞧着他。

　　那人脸色太白了。所以即使灯光灰暗，他也能认出，那是容渡险。

　　很奇怪，明明他站在黑暗里，几乎要和黑色融为一体。在这一刻，容玄眼中，他却比不远处地面上迸射出的寥落灯光更耀眼。

　　容玄觉得自己在冰冷的池水里游了很久，一直看不到尽头。但有人乘了一叶小舟，过来接他。

　　迷迷糊糊地，容玄不知怎得趴到了容渡险背上。

　　当他再次睁开眼，已经是清晨了。

　　疲惫感褪去了大半。容玄用手撑着坐了起来，扫视四周一圈，发现这是自己的房间。

　　四下静悄悄的。容玄出了房间，发现客厅内没有一个人影。

　　容渡险其实也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但他总待在客厅。这会儿却没见到人。

　　容玄又四处看了看，终于在阳台上找到了容渡险。他就站在防盗网边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楼下地面上的光景。

　　当然，他的表情告诉容玄，他不是在看风景。

　　“这个小区里有厉鬼。”容渡险背对着容玄，头也不回。

　　容玄当然知道这里有厉鬼——厉鬼就站在他面前呢。不过他很难理解，为什么容渡险身为一条厉鬼，对人类没有半点攻击性。

　　昨天晚上还背他回家。

　　容渡险不指望容玄回话，自顾自地道：“昨天你身上全是鬼气。你去找哪只鬼了？”

　　他的语气明明很正经，容玄却听出了一种“你背着我在外面养了别的鬼”的怨妇效果。

　　“我练习凝气，之后聚在手上散不掉了。”容玄问，“你知道怎么样能让鬼气迅速散掉吗？”

　　容渡险陷入了沉默。

　　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

　　“人和鬼不一样。”

　　容玄只得点点头。他想了想，打开门，去敲了敲住在对面的易倦家的门。

　　咚咚咚三声下去，里头半点反应也没给出。

　　他又敲了几道，依然得不到回复。

　　那就是不在了。

　　索性他现在也不急，就打算在微信上问问，然后慢慢等回复。

　　【RX】：凝气会了。

　　【RX】：怎么散掉。

　　消息发送出去，容玄看了眼之前的消息，才发现易倦连他昨天下午发的那条消息都没回复。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容玄又看了眼面前紧闭的大门，才发现，易倦已经失联超过十二小时了。

　　索性也没事干，不如去找找人。

　　容玄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他问了容渡险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却只得到了一个摇头和一句冷冰冰的自言自语：

　　“这个小区里有厉鬼。”

　　估计是脑子出毛病了。容玄没想太多，关上门便走了。

　　易倦那家不像店的店离容玄家实在太近，下个楼、出个小区、走个四五步就到了。

　　容玄穿过自动旋转门，迎面就撞上了两个人。

　　还挺面熟的。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