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碗里有鱼

3、第三章 妈妈

　　何明家住在一座老式筒楼，乔远刚到楼下，就见一身便装的穆河戴一墨镜，远远朝他挥了挥手。简韩则臭着脸，撇嘴道：“谱挺大。”

　　“行了，别斗嘴。我跟你们说，这筒楼里的大爷大妈，个个热心的很。待会儿你俩负责让何雨开门，省的小姑娘以为咱是坏人，再让大爷大妈把咱赶出去。”

　　简韩点了点头，迈着长腿走进黑黢黢的筒楼。

　　乔远四处扫了扫，阳光透着榆树星点散下，几个穿花衬衫的大爷在路边打太极，自行车驶过，扬起的飞尘名为安宁。

　　“小雨，小雨，你在吗？”简韩轻叩了叩铁栅栏门，语气和善。

　　乔远挑了挑眉，小声对穆河说道:“可以啊，这么快就找到人家庭住址了。”

　　“别太小瞧我们了好吧。”

　　屋内传来一阵脚步踏响，逼仄的楼梯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何雨掀开老式门眼，看着简韩，嗫嚅道：“简，简韩哥哥？你怎么来了？”

　　“今天何老师没来学校，电话也打不通了，主任叫我们和新来的老师，一起过来看看。”

　　穆河准备的说辞完整，何雨却还是有些犹豫。简韩又向身后指了指乔远：“瞧，你乔远哥也来了。”

　　乔远尴尬的点了点头，小姑娘虽认得他，却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何雨瞪着眼睛，瞧了他们半晌，屋内终是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

　　门外的三人对视一眼，何雨脚踩粉红拖鞋，身穿花睡衣，屋子里黑黢黢的，窗帘也没拉开。

　　简韩低咳了几声，小步移进屋里，穆河对他瞪了瞪眼，他只好硬着头皮打哈哈：“内个，小雨啊，你怎么窗帘也不拉开。”

　　何雨怯生生的望了一眼穆河，穆河尽力扯出一和善笑脸，却不想何雨径直扭过了头，跑到简韩身边：“简韩哥哥，爸爸今天没去学校吗？”

　　简韩咬了咬嘴唇，何雨眼睛清澈如溪，乔远也沉默的偏过了头去。

　　“简韩哥哥，怎么了？”

　　穆河挠了挠头：“是啊，你爸爸没去学校。所以叔叔才带两位哥哥来问问你，昨天你爸爸也没回来吗？”

　　他边说，边大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后，被扬起点灰尘呛咳几声：“咳咳，你爸爸多久没收拾家了？”

　　何雨攥紧了拳，盯着穆河不说话。

　　暗叹了口气，乔远在何雨面前蹲下，扶着何雨肩膀：“小雨，刚起床吧？你先去洗漱，哥哥去帮你买早餐，等你吃完，咱们再说，好不好？”

　　何雨瞪着眼睛点了点头，小步移到里屋。简韩望着刚刚起身的乔远，声音上翘：“瞧不出来，还挺会哄孩子的。”

　　乔远没搭理，和穆河打了个招呼，慢慢悠悠下了楼。

　　街角的包子铺排着长队，乔远站在末端抿紧嘴角。简韩在老房子里四处转悠，房子不大，四处充斥腐旧气息，木桌上的全家福也略带灰尘。

　　“小雨，吃东西吧。”乔远提着两大塑料袋，穆河一屁股坐上餐椅：“可以啊，蛮大方的。”

　　“待会儿钱转我。”乔远头都没抬，穆河直被刚进嘴的粥呛咳起来。

　　简韩拉着何雨，揉了揉她刚扎的羊角辫。

　　接过穆河递来的眼神，简韩往何雨手中塞了个包子：“小雨，那桌子上的全家福，是你和爸爸妈妈一起照的吗？”

　　何雨慢慢咀嚼嘴中的食物，声音比刚刚轻巧了许多：“是，那是以前我们一起照的。”

　　瞧着何雨没有什么伤心样子，穆河清了清嗓，轻声问道：“那你最近，有没有再见到妈妈？”

　　“见到了。”

　　三人对视一眼，穆河停了拿包子的手：“你爸爸昨晚没回来，你和你妈妈出去了吗？”

　　何雨皱着眉，嘴里含糊不清：“可能吧，谁知道爸爸和哪个妈妈出去了。”

　　“哪个？”简韩语气诧异，何雨眼神奇怪的撇了他一眼：“对啊简韩哥哥，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很多妈妈吗？”

　　小小的屋子陷入寂静，窗外板车叫卖的声音由远及近，乔远强扯出一丝笑意：“是，我们，我们都有很多妈妈。”

　　何雨略感奇怪，却还是点了点头，继续默不作声的继续吃起包子来。

　　剩下三人没了胃口，乔远咂了咂嘴，起身走向卫生间。简韩面色阴沉，脑海中回想的，是上次与何明见面时，他温和的笑脸。

　　“小雨啊，那你爸爸最近几天，都有按时回家吗？”

　　“嗯，除了昨天，爸爸一般都九点到家。”何雨拉着简韩下了餐桌，打开放置客厅的老式电视机，看着里面花花绿绿的人物，声音有些雀跃。

　　穆河皱眉，坐上了沙发：“小雨今天不用上学？”

　　“每天都是爸爸送我上学，爸爸不在家，我就不去。”

　　“你爸爸之前也曾有过夜不归宿？”穆河神情严肃，盯着何雨的后脑勺。

　　何雨沉默了半晌，像是在思索：“很早之前了，好像有，好几个月了。”

　　简韩看穆河起身，像自己挥了挥手，蹲下身子，对何雨柔声道：“小雨，那我们先回学校，如果你爸爸去学校了，我们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好吗？”

　　何雨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情愿：“那好吧，简韩哥哥，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吗？”

　　“会的。”简韩捏了捏她的脸：“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电话。”

　　何雨捏着简韩塞来的纸条，依依不舍的点了点头。

　　乔远依在门框，漠然看着桌上的全家福。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阳光比的昨日还猛烈了些，乔远却还是觉得冷。昔日以和善，好爸爸闻名的老师，在褪了这层皮后，灵魂充满泥泞与肮脏。

　　人与人之间隔着什么？

　　生物老师告诉乔远，他们隔着皮肉，脂肪，骨骼……

　　其实不止这些，他们隔着心底阴暗，家庭金钱，与一个个未曾诉说的秘密。这些东西如同鸿沟，将人们隔绝于鲜花沃土，腐泥淤地。

　　穆河吸了口烟，站在树荫之下：“你们先回家吧，今天的事，别说出去。”

　　乔远点了点头，穆河肯定会找人看住何雨，安全问题不用他们考虑。简韩顿了顿，看着穆河，声音缓慢：“你昨天为什么说，我们和她有共通处？”

　　穆河哑着嗓子笑了几声：“俩学生，大半夜进了警局，家里却没人来接。光是这两点，就能让人推断，你俩和家里，应该不仅仅是吵架这么简单的矛盾了。
　　”
　　“那你怎么知道何雨家也有矛盾？”乔远眯着眼睛，盯着脸埋烟气的穆河。

　　“这不是你俩该操心的事，我只能说，一件坠车案件，能让我亲自来调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简韩与乔远同时闭了嘴，不是因为察觉到这事情的严重，而是觉得穆河……有点太不要脸了！

　　“行了，我回警局了，你俩自己能回去吧？明天别忘上学。”穆河迈着阔步出了小区，随手拦了辆出租后，潇洒离去。

　　乔远逆着阳光，张了张嘴：“你说何……何明的消息，学校里面的人都知道了吗？”他顿了半晌，还是没能把老师二字说出来。

　　“不知道，警察应该没告诉他们吧。”简韩揉了揉眉头，神色萎靡：“何雨会被送进福利院吗？”

　　“应该会吧，在他们抓住给何明注射药物的人之后。”乔远心里有些打鼓，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也许那个凶手，就是何明自己。

　　乔远回了家，苏冉早已出门上班，家里除了淡泊的香水味，就是一股浓重的酒气。

　　乔强躺在地上，打着震天响的呼噜。

　　紧紧锁上了房门，乔远戴上耳机，隔绝外界的声音。他曾比喻音乐如黑夜篝火，只可惜，篝火暖身却不暖心。

　　再次出屋，乔强已不见踪影，苏冉正在厨房里忙碌：“我待会儿有事，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自己炒一下就行。”

　　“我知道了。”

　　“你昨天为什么进了警局？”苏冉急急走到客厅，看着面无表情的乔远快速发问。

　　乔远耸了耸肩：“没什么，和同学骑摩托，碰上交警了。”

　　“别人骑你也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搞这些东西，现在好了，一个学生，居然进警局了。”苏冉神情疲倦，披上外套，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握了握拳，乔远重重走进厨房。

　　乔强原本是个生意人。

　　五年前，他们一家还很幸福。苏冉意料之外怀了孕，乔强当时正在凉城出差，谈一桩关乎他们命运的大生意。

　　命运可笑，谈生意的饭店出现一起抢劫案，乔强无辜沦为人质。苏冉得了消息，跌下楼梯滑了胎。乔强的生意资料，也全被那伙犯人摧毁。

　　自此之后，他们一家像一窝丧家犬，搬来了这处破旧小区。乔强忍受不了昔日伙伴的怜悯，创业几次却全以破产告终。

　　乔强受了打击，日日酗酒。苏冉无法，只得出门打工养活一整家。

　　一桩桩事，压垮了顶天立地的乔强，推走了温婉可人的苏冉，把温和的乔远，变成了现在浑身是刺的模样。

　　有些自嘲的看了一眼，唯一没在乔强苏冉吵架时，被砸碎的全家福，乔远打火放油，开始做起独属于自己的晚饭。

　　庄城总局内，穆河走向法医办公室。

　　“怎么样，报告出来了吗？”忍着难闻的气味，穆河看向身材微胖的钱辉。

　　钱辉擦了擦额上薄汗，朝穆河扬了扬手里的一打白纸：“通宵加班，能不出来吗。咋样队长，那小姑娘说出什么没有？”

　　穆河从衣兜内掏出一录音笔，扔在瓷台上：“自己听吧，和前几个案子，有不少相同处。”

　　报告才看了一半，就听钱辉在身边嚎叫：“咱不会要挨个把这些女人找出来，再细细查一遍吧队长？”

　　翻了个白眼，穆河瞪着钱辉：“那怎么着，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钱辉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穆河粗略的翻了翻纸张，问道：“何明被注射的药物，具有很大的成瘾性，而且瘾一上来，反应会很剧烈？”

　　“没错，所以如果不是他有这种东西的稳定来源，那就基本可以排除，是他自己注射。”

　　穆河点了点头，拿着报告拍了拍钱辉肩膀：“行，辛苦你了，明天放你一天假，你先休息休息吧。”

　　“队长，这回十有八九，又是那个组织做的吧……”

　　“我可警告你，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你少乱推测啊。”穆河轻锤了下钱辉肚子：“你也减减肥，我跟打棉花似的，一点不过瘾。”

　　钱辉苦着脸，目送穆河出了门。

　　“队长，交警那边发了消息，咱刑侦队现在就出发？”新来的警员纪景丰抱着文件袋，声音嗫嚅。

　　“行，你通知一下他们，咱这就走。”

　　纪景丰点了点脑袋，有些犹豫的开了口：“队长，你从昨天就没休息过吧，要不我们先去？”

　　穆河笑着锤了下他脑袋：“我还没老到那时候呢，这是陈局才该有的待遇。再说了，我家有没人等……”

　　穆河最后几句话说的含糊，纪景丰还没来得及问，就只能瞧见穆河急匆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