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爱》肠亡

4、应昭敛

　　然而，应悖爱眼里的波澜无惊在别人眼里却并没有这么轻松：齐公子昏迷，世子虽然并无责骂，但那脸色明显是不悦了，现在越是平静只怕积怒也是越甚，到时倒霉的人怕会是更惨。院里的侍从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一个疏忽就惹恼了世子，大气也不敢出。

　　撤了饭，应悖爱仍在桌前清理头绪，手里把玩着一杯应蔚沏了茶的茶杯，忽察觉到一个呼吸在他身侧停住。
　　只见“红头带”低着头站在距离他不到一尺的地方，一手揪着自个儿前襟，略微抖动，开口的声音却是依然平稳轻缓：“……世子可要奴才服侍？”仿佛只要他一说是，他就会立马把衣服拉开来似的——竟然是之前多看他的那几眼，被理解成这样了么？！
　　一旁站着的应蔚，也是一副低着头、任由宰割的样子。

　　光滑的杯缘在指腹上转了两圈，一时间屋里静得分外诡异。
　　这情景，真是……

　　这时应蔚深吸了一口气，也略略抬头，怯怯道：“少爷，奴才也……”
　　你敢！应悖爱严肃了脸色，瞟了他一眼，成功将应蔚未说完的话逼了回去。那颗黑色头颅又垂回原位，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奴、奴才先告退。”便急急走了出去。
　　“红头带”的睫毛颤了颤，姿势未变。

　　识进退、懂分寸，是这两天来“红头带”给应悖爱的印象。同是贴身服侍的小厮，他比应蔚却多了一份清冷与疏离，处事也冷静得多，是个很懂得生存的人。这样的人，会甘心献身给残暴世子，成为一时出气工具？王爷新遣的人，总该和别人有点特殊之处吧。就凭他到现在也未表现出明显的慌张与胆怯来，应悖爱也觉得自己该赌一赌。只不过这人心思玲珑，需谨慎点才好。
　　思及此，应悖爱拢了拢手指，杯底在桌面上轻轻磨了磨，才接了之前的话，慢慢说道：“你……与应蔚不同。”

　　话音刚落，“红头带”直直跪下，先前揪衣襟的手也在身侧握成了拳，“应艾不敢。应艾一直记得是王爷恩情，收得王府为奴，使得当年逃过一劫，又得以庇佑至今。曾家三少早已是过往云烟，不敢有作他想。”
　　“哼。”应悖爱从鼻里发出一声嗤笑，且不论这“世子”是否知晓所谓“当年”的具体瓜葛，只是这应艾明知王府父子不合，竟还敢如此提起王爷对他的恩情过往，莫不是想激怒世子，而另有所图？果然好心思！原来还是个少爷出身。

　　略静了一会儿，戏还是要继续唱下去，应悖爱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说清楚。”望了他一眼，语调未变。
　　那应艾又往前跪了跪：
　　“商贾曾家覆灭多年，曾启宗当时早已与曾家一同消失，蒙王爷恩情，如今只有王府侍从应艾。”声音紧了又紧，“奴才不求、也不曾指望，能重建曾家或是能与过往事物有任何联系。只是幼时所学、父兄亲授未敢忘记，奴才只求世子，若世子今后、得有一日外离王府或是行走民间，不论采买事宜、打点行装或是与人交易，用得到奴才的地方，奴才愿意跟随世子，以尽侍从本分。”
　　话至此已是俯身在地，重重磕了三磕。见应悖爱仍是不为所动，起身时已是又揪了衣服下摆，指节泛白，“奴才不敢要求世子。如若世子不嫌弃，奴才愿意、愿意……”喉头微梗，还未说完，一个净白瓷青花茶杯送递到嘴边，截了他的话语。
　　应艾愣愣接了，只见应悖爱起身便转朝床榻走去，声音传来，“今日你我之间，什么承诺也没有。”一时跪在那里怔住了。虽没有接受，但也没有发火，世子的意思是……

　　等他反应过来跟了上去，应悖爱已是自顾自解了外衫，掀被躺下了。
　　站在床边的应艾望着闭目休息的世子，踟躇了一会，终是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应悖爱睁眼的时候，应艾仍在房间里静静地站着。像那日老医者来看诊的时候一样，安静地站在床角，一转头便能看到，昏黄的日光将他瘦削的身影照在雕花大床上，拉得很长。
　　应悖爱忽然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年及束发、寄人篱下的孤苦少年，纵然有些冷淡和骄傲罢了，遂弯了弯手指，示意他靠近。
　　“艾草，多年生草本，适应性强，荒野、草地，向阳汲水处皆可长。茎直立，圆形有棱，外被灰白色软毛。叶片呈卵状椭圆形，羽状深裂，裂片椭圆状披针形，边缘具粗锯齿，上面暗绿色，稀被白色软毛；下面灰绿色，密被灰白色绒毛。香味可驱蚊辟邪，叶片可祛痰止血。”语气轻缓、娓娓道来，应艾不禁指尖微颤，字无俱遗地记在心里。
　　语毕望了他一眼，“好了，说完了，现在你来。”
　　应艾反应过来，世子这是要他也解释世子的名字？匆忙跪下，“奴才不敢。”
　　不敢？谋划刚才那套说辞的时候不是挺敢；其他人不敢我倒信，你不敢？应悖爱皱了皱眉头，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应艾开口：“世子之名，昭敛，时世子十三岁归府，太后与皇上怜惜，赐以皇上早夭二子之名。奴才实不敢妄测其意。”见应悖爱仍是不语，强定了定心神，终于迟疑着说道，“悖爱……传是世子母亲取自王爷留诗。”
　　什么叫“世子母亲”，不是王妃吗？十三岁才归府……皇家为大，既有太后皇上取的正名，另一个又算什么？为何那日齐显允怒斥的却不是“应昭敛”这个正名，而且别人是从何得知另一个名字？那王爷竟不曾为自己的儿子取名吗……
　　一时间，应悖爱脑海里又是思绪万千：王府世子，果然牵涉有许多复杂过往与纠葛。

　　这时正巧应蔚敲门进来，见应艾正低了头跪在应悖爱床前，于是生生把头转到一边说：“少爷，王爷传话来，让您用过晚膳之后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