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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崔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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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院里的人走光,仲洵身后倏然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子,像是影子一般闪现,落地无声。她恭恭敬敬地站在仲洵身后,脸上带着面纱,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崔辰有话带给我?”仲洵也不回头,却敛去了方才不正经的神色,正直得仿佛方才耍流氓的不是他一样。
这位崔辰是仲洵小时候过命的好兄弟,两个人从小在京城的菜市场长大,为了偷口吃的无所不用其极。直到后来,这人也不知是不是走了好运,拜了个江湖人渣做干爹,义无反顾地丢下仲洵跟他干爹出去跑江湖了。也不知怎么就混出了点儿名头,把他那个人渣干爹留下的劳什子帮派发扬光大了。
仲洵身后的女人便是崔辰良心发现想起他这个“好兄弟”时派来的一个手下——就是在路边随手捡了个小女孩,扔给他养的。
小姑娘年纪小,心性高,练功努力,又是苍夜里难得几个站在仲洵这边的人,虽然能力不怎么靠谱,但仲洵还是把她放在了身边。
当然,这老流氓完全照顾姑娘的情绪,把不靠谱的罪名按到了好兄弟身上——毕竟,他们俩小时候又不是没干过为漂亮女人坑兄弟的事儿。
“并无。”女子迟疑了好半晌,见仲洵并没有赶她走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为何要留他?”
迟翊是迟家二公子,方才那位迟将军的嫡子,安国公的长孙。其出身不可谓不高贵,其人也不可谓不纨绔。仗着他爷爷和姐姐宠他,年纪轻轻的人事儿不干,气跑了五个教书先生,勾搭了一帮子的公子哥儿整日里为非作歹——今天烧了刘大人的房明天掀了李大人的屋。次次气得国公爷想打断他的狗腿,奈何就这么一个孙子,也不舍得真下狠手,一来二去的只养出了个人事儿不懂的公子哥儿。
据说七日前安国公咽气的时候还着迟翊的鼻子,不知道怎么教训才好。
就这么一个纨绔官三代,仲洵你作为一个名义上教书育人的先生,留他有什么用?
“迟国公是先帝旧臣,毕生征战沙场,手握大半兵权,就算已经殁了,军队的兵也有大半是姓迟的,皇上年纪大了,怕这怕那的,定是不敢轻易收回兵权,只怕连这爵位都要传给迟将军了。三殿下写信要我留着他,不过要卖个人情儿给军队,方便日后。”仲洵嗤笑一声,把手里捏的那两张纸扔进纸篓里,“我留便是,又不缺他那口吃的。”
“可,主人说……”
“行了,他放的屁我还不知道吗。”仲洵不耐烦地摆摆手,“阿苏,你一个女孩子,没事别跟他学些有的没的。”
崔辰能说的不过是让他在京城洁身自好,别轻易站队,别卷进政权纷争之流的屁话,可仲洵人在京城,顶了个劳什子才子的名头,又继承了苍夜要完成他师父的遗愿,行事哪有崔辰所说的那般容易。
“他到京城了吗?”
“早晨就来了,一直在泽韵馆等您。”阿苏答道。
“我去见他,你看着迟翊,等他醒了就让他滚蛋,”仲洵安排道,“让六儿去宫里知会一声,最近都警醒点。”
待她走后,仲洵又恢复了他那不正经的样子,吆喝了一声:“小崽子们放年假了。”
他本来站的离学堂就近,一嗓子过去,屋里的几个小崽子就高兴得嗷嗷叫着窜出来了。
仲洵不由得笑骂了一声,就随着那群小崽子们一起拥出了他那个破不拉几的小院子。
泽韵馆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从里到外侵染了女子地的脂粉香气,作为京都最有名的花楼,它占了京都外城最繁华的街道,顺带着养活了一批卖稀奇玩意儿的小贩。
仲洵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珠花,搂着一个在门口招客的姑娘,姐姐妹妹地甜言蜜语了一番,就用珠花换了一壶酒,美滋滋地上楼找崔辰去了。
崔辰在生气——他千里迢迢地从青州跑到京城,一宿都没合眼,本以为仲洵能有什么耽误不得的急事儿告诉他,却不想在在这个莺莺燕燕的鬼地方空等了一个上午。
仲洵大大咧咧地推开门,正面迎上崔辰的剑,他熟门熟路的侧身躲过,翠绿的长剑刺破了他的酒壶。
“崔兄,你看看你,才刚见面就动手动脚的。这是我跟门口的姐姐磨了好久才讨来的陈年佳酿,本来还打算分你一口的,现在好了,全喂了你那把宝贝剑了。”
崔辰反手收剑,连个哼都不想给他,沉默地盘膝坐到榻上,还小心地把绿袖放到膝上。
世人都说当今对武器最痴迷的人,一个要数最受今上宠爱的清平公主,另一个则是如今的凌烟阁阁主,前者就是仗着权势滔天妄想收天下之兵聚之皇城,至于后者——
仲洵瞥了眼他膝上的剑,撇撇嘴,心道:要命,给剑取个姑娘名,对它比对我还好,莫不是真当个姑娘养了……
“你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崔辰黑着脸问道,让仲洵不得不怀疑其实他想说的是“有屁赶紧放,老子忙得很”。
“我都这么急着找你来了,自然是有正事的,我都忙得焦头烂额的了,也不见你对我好点。”仲洵摆出一脸的忧郁,大约是刚跟门口揽客的姑娘学的。
崔辰是个老实人,特别看不惯仲洵这般油嘴滑舌的套路。奈何他们相识多年,崔辰也不觉得自己生气了,仲洵就能人话人说。
老实人瞅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还是直接骂他一句吧——好歹自己解气了。还不等崔辰犹豫完,就见仲洵终于舍得正经起来了,一本正经地坐到榻上,给自己沏了碗茶,道:“安国公死了,你知道吧。”
崔辰淡淡地嗯了声,隐晦地表达了他的意思:屁话少说。
“但是老国公临死之前,把他的宝贝孙子交给我了。”仲洵饮尽了茶,正经的神色敛了敛,向崔辰挑了挑眉。
仲洵明面上的身份是个教书先生,京城知名流氓,可那些朝廷上这个那个的大人物无一不知道,这位仲先生继承了楚远城一手创建起来的苍夜,嘴上说着苍夜是皇上的护卫誓死效忠陛下,私底下又跟王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地黏上了三殿下。
像是迟国公那样的老狐狸怕是连苍夜的人一个月逛几次妓院都摸得清清楚楚了,这时候把孙子送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吗!
崔辰皱皱眉,道:“他要站队,于你又不是坏事。”
“可是,就算迟家忽然想站队,为什么要选三皇子?”崔辰一直板着的脸松了一下,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看二皇子就挺好,不比个傻子强多了。”
“你不知道?上一个月二殿下掉水里了,着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御医一直诊不出个所以然来,现下已经要准备后事了。”仲洵抿了口茶,道,“啧,凌烟阁的情报慢了啊,你该回去好好整治整治你那个劳什子门派了。”他正经话没说完,就开始不干人事,对崔辰慢半拍的情报进行了无情的嘲讽——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嘲笑江湖第一情报局……
仲洵哼哼了一声,接着道:“其实比起来,我倒是更想知道,楚远城为什么选了三殿下。”
“旁的我不知道,但你这个师父,真真是个人物。”崔辰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个小册子,封面艳俗至极,内容不堪入目。正是以楚远城为主角的小话本。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轻信传言,你个老实人,怎么还看这样的东西?”仲洵一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表情感叹道,顺手把那本小册子揣进怀里。
“不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什么别的底细了。”崔辰往身后的软垫上靠了靠,似乎有点累。“凌烟阁在宛州的分部也没有什么关于他的消息。”
国师离世五年,依旧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一跃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而当年他为表忠心组织起来的苍夜,换了个头儿,仍是皇帝身边张牙舞爪地走狗。连跟在楚远城身边八年的仲洵也仅仅查到了他的一个住在宛南的八竿子打不到边的师弟。
“也难怪,他要不能把事儿办的滴水不漏,也活不了那么长。”仲洵拈了一块桌上的糕点,试探地咬了一口,甜得他一哆嗦,连忙放下了。
沉默了一小会,仲洵才说道:“我最近总感觉不对劲儿,要是三殿下真跟他长得一样蠢就好了。”
“你都跟他站一边了,还想防着他?”崔辰摸了摸绿袖的剑身,开口嘲讽,“太子的骨头都烂了,二皇子也不远了,皇帝又没有旁的儿子给你选。”
大概是宣景帝是个好皇帝,年轻的时候还亲自南□□察民情,在他治下,大夏才得以休养生息。奈何福气薄,那么大年纪只有仨儿子,之前死了一个,现在又病了一个,还剩下了一个还不是很能拿得出手。
“不是我跟他站一边,是苍夜跟他站一边,做选择的从来都是楚远城不是我,我只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仲洵道,当然,要是能给楚远城找点不痛快就更好了。
苍夜的管理权在他手里,控制权却不在。虽然名义上皇帝才是苍夜的主人,但仲洵总是觉得,苍夜的运作早就越过了皇帝的控制,更像是楚远城仍在把控这一切。
仲洵的手指拨弄着茶杯,眉眼低垂,看不清神色,声音有些发冷:“说到底,我才是蠢到被拖下水的那个。”
日落时分的夕阳从泽韵馆精雕细琢的窗户中投射进来,落到两人身上的时候,只剩下冰冷的阴影,莫名有几分不祥的意味。
崔辰忽然冷笑道:“别啊,你也不差。楚远城要是知道你这么洁身自好,借着苍夜的名头开了一家妓院,可不得高兴得从坟里爬出来。”崔辰觉得这老流氓今天的正经话大概说完了,就想走之前刺儿他一句以报空等一上午之仇。
其实,说来惭愧,苍夜在仲洵师父手里的时候还是个正经的皇家保安组织,吃的是公粮,一传到这个老流氓手里,就长成了大型综合市场,什么赌场妓院都有涉猎,凡是能赚钱有情报的地方都能去掺和一脚,连泽韵馆都是他投资建起来的……
当然仲洵是把这当成件好事看的,这是整个雍都里唯一由他掌控的地方。
“不比崔兄一整个门派就一个女的,还待在我身边。”仲洵抬起头,瞬间换回了他一贯的油嘴滑舌,别有用心地向崔辰挑挑眉,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到现在都没牵过女人的手吧。”
崔辰:“……”他现在是真想一刀捅死这个混账了。
“哈哈哈哈哈,要不我就在这儿给你安排几个?”仲洵起身,犯贱似的调笑道,“绝对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姑娘,保管伺候这位爷舒服了。”
看着他一层一层黑下来的脸,仲洵心情大好地伸了个懒腰,说道:“过不了几日,皇上就会下诏,迟将军继承爵位,统领南境。还要给老国公送葬,事情压到一起忙得要命,就劳烦崔兄照看一下我的院子了。”
老国公在沙场上过了半辈子,战功赫赫,漠北边境如今得以安宁,都是他的功劳。说到底要不是安国公忽然离世,迟家大可以等到新帝即位再表明立场。到底是功臣,皇上为表体恤,坚持要亲自送送安国公。
“少有武将能得善终,这老爷子福气不浅啊。”崔辰感叹道,“倒是漠北的军队里一多半都姓迟,也不知道换个人能不能管住。”
武帝弱冠之年始建霸业,迟家先祖随军北上,战死沙场。是年,年仅十五岁的安国公子承父业,历时十余载攻占辽州,平定漠北,驱逐蛮族百余里,打下大夏半壁江山,一支铁骑即令外族闻风丧胆。武帝曾感言“生子当如此”以鞭策长子,更是在称帝后封迟氏为大夏唯一的异姓王公,保迟家百年荣华。
及至如今,大夏硕果仅存的开国将军,撑起大夏半边天的老将终于与世长辞了。
“福气?迟将军资历尚浅,没法监管南北两头的兵,这几年里也掀不起什风浪来,那个小公子”仲洵想起来迟翊扯着嗓子吼他爹的样子,不由得嫌弃道,“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怕是迟家再也出不了一个那样的统帅了。”
崔辰喝了最后一口茶水:“大夏开国八十余载,兵权都拿捏在姓迟的人手里,迟早会出祸患,他现在撒手也未尝不是好事。”
“也是,不说了,杜若早就想见你了,人家姑娘那么主动你也不给人回个话。” 仲老流氓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崔辰。
以往每到年节,仲洵都得作为苍夜的头头,要亲自主持宫里一切安保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崔辰作为一个过年不加班的闲人,就会过来替他照看一下满院子飞的大小情报和定时炸弹一样的杜若。
“我得走了,皇上晚上安排了人侍寝,我得亲自去叮嘱两句。”仲洵起身下榻,差点笑出声,“他都六十多了,还想着生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