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水上运动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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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皮状的绿色身体上有棕色斑点，身侧点缀着眼睛和树叶形状的图案。
身体分节，绒毛耸立，拱起背部，晃动着头，翘起触角，左右扭摆。
嘶！林榆记起小时候被男同学往衣领里塞毛毛虫的惊悚体验，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做得也太逼真了。”
“谁跟你说这是假的了。”许逸群似笑非笑地回头，“今天我们一定要赢，你知道吗？”
刻不容缓，体育老师已经握着哨子站在起跑线边。林榆欲哭无泪，只好爬到许逸群身后，能感到那只承载十人重量的巨型毛毛虫正在自己蠕动。她不知手该放哪，只好傻乎乎搁在膝盖上。
“预备，哔——”
尖厉的哨音伴随着炸雷般的“加油”声轰响。高一高二一共六个班，争先出发。
林榆被突然移动的毛毛虫甩了个趔趄，险些头冲下倒栽葱坠地。她两脚勉勉强强蹭得到地面，试着发力，却无能为力，身不由己被带着向前，有一种在乘过山车快晕车了，或者坐时光旅行机水土不服的糟糕感觉。
“嘚儿，驾！”许逸群吼道。这几天，他看起来总是漠不关心、散漫随意，现在却似乎被触发或点燃了某种东西。他仿佛冲锋的骑士，目视前方挺直背脊，像驯服野马那样，指挥着毛毛虫往正确的方向迅速爬动。
林榆发现其实自己不需要做什么，于是憋住一口气，在呼呼作响的风里犹豫地睁开眼睛。
“高一三班加油！加油！”杨艾萱在场地外举着泡泡机跳脚大叫，被声浪盖过。
颠簸又混乱，上上下下起伏，彩旗和气泡、帽子和校服从眼前飞快掠走。
巨毛毛虫拐了个弯，林榆顺着惯性力向左边倒去，情急之下试图用脚撑住地，却不慎重重地踢到了毛毛虫柔软的身体。它昂起头颅，受到侵扰似的不断扭动，全然不理会许逸群的指令，再垂下头时，就开始像普通树枝上的小毛毛虫一样……
缓……慢爬行。
“快点，你倒是快点啊！”
“三班加油！三班加油！”
林榆和后面的同学拼命用脚撑地企图加快速度，许逸群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毛毛虫掰回朝前的方向，急得暴跳如雷。
他们横七竖八越过了终点线，同学们呼哧带喘。林榆赶快从毛毛虫身上跳下来，踩着坚实的地面，如释重负。
“咱们才第二！输给一班了！”许逸群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都怪你，小矮子！谁让你踹它？它生气了就不愿意跑了！”
“你说谁小矮子？”被当头暴击，林榆犹如点着导火索的炮弹，“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呀！”
“小鱼儿别理他！”杨艾萱赶紧把她拉开，“快去歇会儿，马上你还有下一项呢！”
“骑毛毛虫为什么骑的是条活的毛毛虫？”林榆抓住杨艾萱的手，“你没跟我讲过！”
“本来就是啊，”杨艾萱奇怪地看她一眼，就像她刚问了为什么天是绿的。
“……”
是她疯了还是世界疯了？她还没睡醒呢吧，现在这是周四晚上梦见开运动会了吧？
林榆走回班级等候区，远远望见操场那头，小学组的小朋友们正在脱下外衣，露出里面事先换好的泳装。他们的水上项目要开始了。林榆在人堆里一眼认出邻居家的汤圆。
“哈喽。”她对汤圆挥挥手，对方却没看过来。他只穿一条泳裤，脸色煞白，嘴唇抿紧，死死抓着自己脱掉的外套，就像站上了一千米起跑线或是期末裸考那么紧张。
嗯？林榆疑惑不解，想再找找所有项目都报名的全能选手林桦在哪，却听体育老师再次吆喝：“水球请就位——”
汤念念老师踩着高跟鞋跑来，神色迷茫而慌张：“我、我没听说过这个学校的运动会是这样的，他们给我的资料没有写，天哪……岂有此理！待会儿这个水球项目，你们就尽力而为，保护好自己，安全第一位，咱们体育汤老师也会在旁边保护你们，听明白了没？”
林榆眨眨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周罚她跑圈的新体育老师汤普森似乎是班主任汤念念的爱人，也就是汤团他爹。
好家伙，汤团的父母双方竟然全是他老师。这体验加倍爽。
“明白！”刚才还气恼颓丧的许逸群又重新斗志昂扬，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衣。
林榆和其他几个参加水球的女生在休息区换下外套。她绑起丸子头，只在前面留下一撮刘海，脚蹬着运动鞋，穿过晒热的沙坑走向泳池。
露天游泳池波光粼粼，泛着清浅的蓝绿色，竟像片宽阔的海湾轻轻荡漾。他们的水球场地和同时进行的小学组那边被球门框和护栏隔开。汤圆和林桦都身穿泳裤站在池子边上，胳膊碰着胳膊，激烈争论不休。
杨艾萱把头发束成高马尾，紫耳钉与一身紫色泳裙交相辉映。她自己当水球守门员，迅速安排好其他六个队员的位置：“这轮，咱们的对手又是一班。大家尽全力，别被他们伤了！”
“他们都是海鲜！咱们不可能打过他们的！”一个男生抱怨道。
“可咱们这边有淡水产品呀！”杨艾萱向林榆扬起下巴，“鱼都很会的！”
“等等，什么鱼？我？”林榆再次听得云里雾里，“一班又是什么？海鲜？”
“嗯，我打听过了，他们班一整个队伍都是海水鱼虾螃蟹，”杨艾萱晃着手指，“凶得很，但是，林榆！你灵活，肯定会游，感觉不行了你就化形。重在参与嘛，实在抢不到球也没关系。”
“你到底在说啥呢？”林榆已经和她的朋友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并且正以光速渐行渐远。
杨艾萱一惊，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你不会告诉我，你完全不知道吧——”
“哎哟我去！”几步远处，许逸群惨叫，“嗷！”
“没事吧？”身边几名同学眼疾手快扶住。
“没，”他蹲下身握住脚踝，“好像脚扭了，刚才骑毛毛虫的时候失误使错劲了。”
“那你还参加什么水球！”杨艾萱瞬间被转移注意力，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快，快换人，你下场！”
许逸群直起腰：“不行！咱班本来报这项目的人就少，我下去了没人能顶上。”
“那也不能脚崴了还非要上场，你是想等着体育老师跳到水里去捞死芹菜吗！”
“哪有那么严重，这点小伤——”
“我是体委，也是队长！听我命令，下去休息！”杨艾萱义正言辞地说，“咱班还有同学一个项目都没报名，我去找我同桌做个临时替补！”
光荣负伤的许逸群被几人七手八脚搀扶回等候区，杨艾萱跟着跑远去。
几分钟后，汤团身穿借来的许逸群的宽大泳裤，来到高一三班的队伍中间，一副表情迷惑至极。
林榆愣了两秒。他摘掉了大框眼镜，努力眨着看不太清的眼睛，睫毛很长，五官没有镜片遮挡，显得格外立体而清晰，配上茫然无措的神色。卷曲的短发被压得乱七八糟，从戴歪了的泳帽下露出来。小腹紧致结实的肌肉线条依稀可见，四肢流畅而修长，脚趾却不安地扣着被晒烫的地面。
汤团终于认出她，像从人群里找到了个救星：“林、林榆，现在是要干什么？刚才那个芹菜男生脚受伤了，体委叫我来，参加水球，我不会游泳……”
“恭喜你，变成临时替补队员了，”她扯着嗓门盖过周遭闹腾的响声，“别问我，我也不咋清楚水球要干什么，那水估计也就一米二深，你不用游，站在后面等结束就好啦！”
反正他们班看情况没啥获胜的希望，她也打算和汤团一起缩在后边待着得了，至少还能有个打酱油伙伴。这场“趣味运动会”越来越往怪异的方向发展。
“高一一班，高一三班，入水——”
池子那边，一班的对手们列成一队进场。不同于林榆他们班的选手高矮胖瘦不齐，衣着花花绿绿，一班是清一色的高个男孩，统一身着深蓝色及膝短裤，表情管理极其到位，气势汹汹。
“水球是竞争最惨烈的项目啊……”旁边有个同学感叹。
阳光照射的池水温暖而闪烁，水深大约能到林榆的肩膀。她扒着泳池边缘的楼梯，给自己找了个极不起眼的位置，汤团在她身旁滑进池子里，对这种崭新的触感皱起眉头。
哨响，水花四溅。一班队长和杨艾萱划拳胜出，得到了先发球的机会。那只蓝白相间的充气水球被他们紧紧控制在手里，互相传来传去。三班有男生去抢，被对方毫不留情撞进水里。杨艾萱伸开双手护住球门，和进攻者纠缠。负责冲锋的人们霎时间混战成一团。
“三班菜鸡！”对面有个健壮男生双手拢在嘴边大吼。
“一班辣鸡！”杨艾萱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悠悠回声在水面弹跳着激荡。
抢夺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人影和水花在林榆视线里交杂变换。球到了他们自己队员手上，又转眼被凶猛的对方夺取。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和对面几名选手对上了目光。
“看那儿，淡水家的！半人混血！”一班有个男的朝她伸了伸舌头。
“就那小妞？刚转过来的？”另一个人隔空问话。
“半人混血不能信任，她过不了多久就该坚持不下来了！”
“她还不会化形呢吧，你看她站那儿一脸迷茫！”
“咱们试试她，来——”
林榆想知道他们怎么会认识她，以及究竟什么叫“淡水家”，千百个问题倏忽蜂拥进她脑海，只觉恍惚迷蒙，心道不妙，本能地想寻找一条路暂时避开。
可，她看错了么？穿深蓝短裤的学生消失了。那几人的身躯摇晃着，变化了形状。
一只灰蓝色海豚跳跃而起。一只巨型龙虾摇动着长长的触须。一只螃蟹灵活地在水中横行，伸开两个大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一条足有她胳膊长的大鱼咧开嘴，露出尖利的雪白牙齿。
飞旋耀眼的水流陡然掀起巨浪，林榆被浪涛裹挟着，整个人飞出水面，又重重栽下，眼耳鼻都灌进了湛蓝的水，呼吸一滞。那只充气水球在眼前翻滚而过，她伸手想捞起，它却被汹涌波涛席卷着带走。林榆努力试图回忆起八百年前练习过的蛙泳基本动作。
救命，救命！
“哈哈哈，她不行！”哄笑声犹如从世界之巅传来那般遥不可及。
“林榆，林榆！”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有人抓着她的肩。
谁的手？
林榆呛了两口水，两手无助地探向前方，终于触到了冰凉的游泳池边缘。她牢牢抓住，支撑着自己站起身，剧烈喘了半天气，才抖掉水珠睁开双眼，差点再次背过气。离她仅仅几厘米处，竟是汤团的脸。
“小鱼，小鱼没事吧？”杨艾萱着急地朝她游来，“一班那群渣渣，就会偷袭！”
林榆仍处于懵懂的状态，转头看向护栏另一边，小学组也在打水球，加油声震天响。有个身影上天入地、所向披靡，好几次把球夺到手里又敏捷地传给同队的人，可不是林桦？而他旁边不远处，一个圆脸男孩被对手从背后一撞，猝不及防，脸朝下摔进水里。
掉入水中的一瞬，他的身体也像刚才林榆幻觉里看到的那群虾兵蟹将，颤抖着、晃动着改变形状。
那是只仓鼠？！徒劳地扑腾着，吱吱叫唤着，打湿了皮毛，被浪花卷着沉下水底。
“汤圆！！”
近旁，汤团用更紧的力道握住她的手，指甲如同钳子，死死掐进她的手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被抓在对方手指之间，他们肩靠着肩站在那儿，就像骤不及防掉进通往异世界的树洞，措手不及，满脸恐慌。
一个影子以快得辨不清的速度从泳池外的高台跳入水中，是体育老师汤普森，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打捞沉底的汤圆。
“哇——”
“他在干什么！”
“这里怎么了——”
“汤圆！谁让你跑去报名水球的？”
“醒醒，喂，醒醒！”
“林榆，汤团，小心球——”
无数纷繁的声音在她耳朵里炸开轰响，明亮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比赛仍在继续，比分记错了数，有个本班的男孩用头顶了一下水球，却弄错了方向，林榆惊恐地回头，眼睁睁看到水球朝自己的脑袋抛来。
来不及反应，眼前一黑，她被水球又一次砸进水里。气管呛住了，仿佛有股力量把她往泳池底部拖去。林榆全身都在颤抖，世界在脚下颠倒反复，高速旋转。
一片湛蓝和深绿，如海底般梦幻迷眩。咕噜咕噜，串串气泡向上浮起。轻轻拍打着身侧，是舒缓水流的节律。突然间，她的身体与周围的水浑然一体，能够畅快淋漓地呼吸，甚至轻松往前移动。
啊？啊！
林榆大吃一惊，把手抬到面前，眼中映现的却不是熟悉的手掌，而是两只深灰色鱼鳍，反射鳞片光泽。
失去知觉之前，眼前清楚浮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林桦在水面下打动双腿向她游来，面孔还是同样的面孔，但，长而弯卷的墨绿头发飘动在脑后。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4.水上运动会
